有些故人故事,注定是教人遗憾的。金丝缠梦让人迷恋,却只是梦,饲惊而醒。
“小鬼一事,你可准备好报来?切莫和朕说你忘了。”
皇帝坐在金丝楠椅上视线扫过底下的徐客洁,他板指空扣了三下,以在警以示人。权力加身下而不怒自威:“我算是老了,怜你们同门之谊也不多做计较。只是你若是忘了……”
徐客洁连忙道:“那些人身上的小鬼,已在宜殿中一同超度。”
皇帝怪异地看他一眼。
这宜殿,本是国师居住的地方。帝王嗤笑:“你倒是舍得。”
“朕还以为这风来了,这树抖抖树叶,倒是没有一点损失。”
“怎会?超度他人也需要时间,也不容易,陛下只是看着轻易,实则也是需要人力,法器……”徐客洁遇事则化,他自然知道,皇帝这话是不满自己了。
皇帝果然又开始假意不在乎似的:“朕非那个意思。那香妃的小鬼,你可有度走?”
徐客洁倒也不急着证明自己:“有些小鬼,只要有主人在,就度不走。”
皇帝不解,丹凤眼尾下压着,斜扫一眼:“哦?这就是度不了了?”
徐客洁也没有着急解释,而是先叫人呈上一本不一样的帐本递至不屑的君王手上。
上面记载了这次圆林会养小鬼人,不光是科举人,有些朝臣都在所难免。越是往下翻阅,帝王的表情就越来越凝重,似山雨欲来之势。他将奏本一甩,不再多言。
只要有主人在,主人想养小鬼,就算驱逐千万次小鬼也总有下一次。
养小鬼的原来是沈刁语这个废人。
大皇子不是第一次养小鬼了,徐客洁也不是第一次超度,只是每次不到一个月,又养上了。
“那你说怎么办?”
“出宫。”
是夜,沈稚安暖殿中。
长公主将纸置于长桌上,她不言不语地梳理自己前世的记忆,细发落于廋肩,手执着笔,迟迟没有下一步。
总说人有下一次。可下一次真的有,真的可以重来一次,却被乱绪所挟,行不得思不得,只道一句不得周全。
她微狭着眼,万般思量,片刻后灵光一现,发现了最本质的问题。
她到底是活在现在,还是活在前世的阴影下?
正在这时,紧闭的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国师怎会来此?”
沈稚安打开了门。
*
翌日,国师递上一本辞呈,不知所踪。
而皇帝下了一道圣旨,其意先是借那负责考官的政人罢免,说那人私贩盐货,将今年的科考成员全面取消成绩。
以及明文规定,若有人与鬼神同修,若查出,则不能科考。
香妃,则打入冷宫中,永世不得出。大皇子将镇守墨有之地,没有旨意,不得入宫。
还有些明显能看出养了小鬼的朝臣,皆以各种理由主动辞了官。说是主动辞的,实际上是闻到了风向,明哲保身,权谊之计。
“太子,近日你那忙里忙外的父皇可有和你说些什么?。”
皇后殿中,沈知初、沈云诺都在,他们聚在一起,会心一笑。
“想必母后也已经听说了。”沈知初看了一眼皇后,后者点点头,他才道:“我只是不解,为什么养小鬼会连原本的官位都保不住。我听太博说,父皇准备再行一次科考,不然官员就太少了,现在都少去了一半的人,虽然国库不用发俸禄轻松了很多,但这样下去也不行。”
皇后面色一沉,她道:“你身为太子,怎么连这都不知道?这养小鬼的人多了,后果可就大了,会影响国运。”
"这么说来,我便是明白了。”
“母后我好困,先回去睡觉了。”
沈云诺说着说着就没有了精气神,她昨天很晚才睡,今天话题虽然是她喜欢的,但她确实困的不行了,如果不是怕皇后会烦她,可能就会像小时候一样,一边听着几个人聊天一边睡觉。
“去吧。”皇后眼神里是一种宠爱。
“等下!”沈云诺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母后,你帮我骂太子哥哥,他大前天喂我的兔子,结果那兔子拉了好几天肚子,救都救不会来,死了!“
皇后眼神带着责怪:你怎么喂的,皇儿?”
沈知初顿时瞪大眼睛:”不是,我就喂了几片菜叶和水果,怎么就死了呢?”
“是啊,怎么就死了呢!一定是你给兔子喂了带水的菜叶和果子,兔子才死的!我刚从集市上买的,那人老板说不能喂带水的东西!“
皇后笑道:“这就不是你皇兄的错了,那兔子不能喂的是带水的菜叶,你皇兄又怎么知道?”
剎那间,沈云诺的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声音还带着委屈的呜咽:“可是,可是那是我才养了一个月的兔子!”
从沈云诺眼睛发红的那一刻起,沈知初就有一种不详的感觉。果不其然,皇后立马语气一厉:“皇儿,给你妹妹道歉!”
沈云诺疑惑地用袖子擦去眼泪。
沈知初干巴巴地说道:“对不起。”
沈云诺这才明白,刚刚那滴泪,可能让别人以为她委屈地哭了。
其实那是太困了。
正和她心意。
她双手叉腰,道:“道歉有什么用?我的麻辣兔头吃不得了,你要赔我。”
沈知初一愣;“啊?”
“啊什么啊?请我吃麻辣兔头!”
“你居然是要吃人家!”
沈云诺翻了个白眼:“不然呢?”
皇后笑地合不拢嘴:“不吵了,不就是食物吗?叫人做点就是了。"
宫女慌张失措地跑进来:“皇后娘娘!"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急?”皇后道。
下人神惊魂乱,急地流下两行泪,腿一软,背一弯,站不起身来,涕泪横流:“皇上,皇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倒地不起,心疾难平,口吐白沫!好似……好似不行了,太医说可能不行了,皇后娘娘快去看看吧!”
“什么!”
*
昨日夜里。
长公主府。
徐客洁问沈稚安:“今日升起之朝阳,可是昨日的?”
沈稚安明白他这是在问什么,摇摇头:“我也分不清。“
二人相顾无言。
“我这次,仍然要离开。”徐客洁道。
“我知道,师傅,我知道。”沈稚安道。
徐客洁:“难道没有什么想问的?”
“有。”沈稚安道出心中的猜测;“是我母后帮你离开的吗?”
“是。”话音一转,徐客洁是明白人:“恐怕你想问的不止这个吧。”
“我不想束缚你,师傅,不想因为师徒的名义而改变你。可我又的确想知道。”沈稚安苦笑道,她其实不知道该不该问,或许有些问题,她不应该知道。
她曾经怀疑过,会不会是徐客洁在她死于城墙时帮助了她,所以她才可以回来。毕竟愿意帮她,还有这种能力的,除了师傅,也没有其他人了。她不相信老天会开眼,会莫名其妙让她重生。
她学无极道,自然知道,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一定是有人做了什么。
但徐客洁会做这样的事吗?
她没有答案,也许她问错人了,这时候的徐客洁怎么会知道。
明明前世徐客洁走地很干脆,什么也没有留下,但一位亡国公主寻死于城墙之上,还是有人知道的。
她看向他。
“师傅,你知道吗,我多活了一辈子,我本该死在淤泥下,踩着自己的尊严,喝下别人施舍的水卑微地活着。我甚至都不知道杀死我的是亡国,还是天道,又或者是别人的嘲笑。我分不清哪些是我不想要,哪些是我得不到的。“
“可我鼓起勇气自杀,竟然,竟然没有死,我还莫名其妙回到我十八岁要和亲的时候,我还要再亲眼目睹自己的国家亡国!我如何做?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完美,我找不到方法可以不补救这个一群愚昧无知的人献祭自己国家气运的地方。我找不到,甚至找不到重生的意义,我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是我!”
沈稚安上辈子不喜欢披头散发,喜欢那些精致的花钿,亮花眼的珠钗,尤其是旁人挪不开眼的目光。
早在她刚开始学习无极道法,她就明白童子之身是万万不可失的,于是就自立规矩,谁让她去成亲,她就再也不理那个人。
后来到了适婚的年纪,她就干脆跑去道馆待到十八岁。
可是在她本该张扬的十八岁,她被下旨送去恒国和亲。
她同那时的何共仁一样,失去了根基。
再之后,就是亡国的消息出现了。
她久不能育,亲人分离。被逐出皇宫。别说头发了,有时候干巴巴的馒头一肯就是一整天。
“这次,你还是要走。”
沈稚安说这极为残忍的话的时候,语气中没有不甘不解,却听地徐客洁心中有异样的心疼。
徐客洁细细听完之后,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跟师傅走吧。”
虽然沈稚安没有嘴上说出来,但其实他都知道。在那个遥远的前世里,长公主肯定找了他很久,却没有找到他,最后只得放弃。
“说起来你母后都帮我忙了,那我自然也要帮你一点,人情若欠下了,不是这辈子还,就是下辈子还。”
沈稚安抬头:“去哪里?”
“哒塔北域,罪塔之地。”
自从何供仁破了道生以后,一直都是他在坚守罪塔之地。
那地方具体方向鲜有人知,只听说过有这座塔,连沈稚安都不知其何所在。
难怪前世万般寻找,也未找到一丝蛛丝马迹。
*
“定然又是那香妃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