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涛先生!”许云烟没有料到他会拒绝,不解地高声问道,“昆玉阁主不但是我秦家的执事,他还是您的师侄啊!”
秦宏声眉峰紧蹙,叹道:“并非是我不愿救他,昆玉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师侄,凭他那点修为……罢了,只是你们可知在嘉州作乱的是何种邪祟?”
许云烟心里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了,她竭力克制住了嗓音的颤抖。
“是什么?”
“天魔。”秦宏声面色严肃沉着,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面前的三个小辈,“我本以为天魔只是前人杜撰出来的妖物,没想到还真的被我撞上了。”
“天、天魔?!”
三人皆是大吃一惊,明寓更是神情大变,顿时惶惶不安起来。
许云烟勉强扯了扯嘴角:“先生莫开玩笑了,这种传说中的东西,怎么可能……”
可秦宏声磐石般岿然不动的表情,以及愈发凝重的眼神,都昭示着他并没有在开玩笑,而是真的确认祸乱嘉州的邪祟是天魔。
“怎么会这样……”明寓明显慌了,他自小在与世无争的万象洞长大,好不容易有机会出门一趟,却碰上了这样的事,“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慌什么!”秦宏声拍了拍小道人单薄的肩,“老夫我还在这儿呢,哪能让你们这群毛头小子冲锋陷阵。”
孟休额上沁出了冷汗,焦急道:“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啊!秦世叔被白衣人抓走,下落不明,邵唐道长他们在常羊山抵御发狂的刑天,也不知道现在战况如何了,这里又有天魔为祸……”
三人越急越慌,越慌越乱,秦宏声瞅着他们这没出息的样子,狠狠地一巴掌捆在许云烟的脑袋上。
别家的晚辈不能随便打,自家的孩子还是可以教训一下的。
“瞧你们这幅怂样!我早就跟老家主说过,不要把孩子们保护得太好,否则长大了不能抗事儿,看,被我说对了吧?”秦宏声一下子没收住力,觉得下手有点重了,便又帮许云烟轻轻揉了揉。
许云烟倒吸一口冷气,没敢吱声。
秦宏声道:“我在你们这个年纪,都在战场上滚过不知多少轮了,你们呢?还没有正儿八经地杀过敌、见过血吧?”
明寓是个老实的小道士,此时也老实地摇了摇头,心中暗想,可他们寻仙修道并不是为了暴力与杀戮啊。
许云烟下意识地想要反驳,然而仔细一回忆,平生打过最艰难的一仗,就是十八岁那年,先后习完静水心法、栖风步、终南剑诀、逐浪三剑、无衣阵法图、昭华乐谱等一系列秦家子弟必修课后,结业考核中与秦家长老的比试。
剩下就是解决一些小邪祟小妖物,没什么难度,自然也没什么可称道的。
孟休却小声说道:“其实……我十六岁时就上过战场的……”
青州城出了一只食人的蛊雕,作为距离最近的修仙门派,齐圣山庄当仁不让,年轻气盛的孟休就是此时跟着家中长辈上阵了。
不过孟休不但是少庄主,更是齐圣山庄崛起的希望,因此他全程都被保护得很好。
“行了,你们没有害怕的吧?没有,很好!”秦宏声满意地拍了拍手,随后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副面具。
这面具恍若玉石制成,表面光滑无暇,呈现一个完整的弧面,除却两只眼睛之外,没有留下其他的孔洞。
许云烟好奇道:“莫非这副面具是一件灵器?”
“不错。”秦宏声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总体来说,他对许云烟还是很满意的,“这面具名叫‘忘形骸’,能够改变使用者的外表甚至气息,当然,也包括天魔。”
孟休略作思忖便明白了他的用意:“先生是要利用这副面具混入天魔中?”
秦宏声道:“不久前我已击杀了一个天魔,通过搜魂术得知,天魔们在海棠渡有个集会,似乎要与什么人做交易,我可以伪装成那个死去的天魔混入其中,伺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就先生一人……”明寓担忧道。
“别担心,现在我们已经知晓了他们集会的地点,那就可以提前做好一切布置,而且不是还有你们吗?我让摩星岛派人来,可不是光来旁观的。”秦宏声很是轻松。
他摸过天魔的底了,实力也不算很强,将其杀死不难,难得是在人群中将天魔一一分辨出来。
“走吧,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秦宏声潇洒转过身,衣袂飘飘,“润风,无衣阵法图都背熟了吗?”
“此图共一百三十七种阵法,我皆了若指掌。”许云烟胸有成竹地回答道。
秦宏声颔首道:“好!就由你带着那两位在海棠渡周围布置阵法,至于具体用哪一个……自己看着办吧。”
许云烟顿时面色一肃,沉声应了声“是”,她心知这位太上长老有意锻炼自己,便落落大方地接受了,并不因胆怯而推辞。
秦宏声又转过半个身子,凌空点了点孟休和明寓:“还有这两位同道,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吧,这可是要命的大事!嘉州百姓的安危全部托付在我们手上了!”
孟休与明寓对视一眼,他们在秦宏声面前不止是别家的晚辈,更多了一层共抗天魔的“同道”的身份,感觉肩头都被无形的巨石沉沉地压住了。
他们齐齐拱手道:“义不容辞!”
………………
与此同时,常羊山的飞沙走石已然平静下来,完全不像刚刚被强横的伟力践踏过的样子。
阴郁的乌云沉甸甸的,整座山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阴影之中,宛如一滩没有生命气息的死水,但今日,死水竟泛起了粼粼的波光。
在山顶的一块空地中央,万象洞摆下了一个繁复大阵,阵纹明明灭灭,其上有无数流光的闪烁,最后都如百川入海一般,涌向大阵中心。
阵中盘坐着一个老妪,双目正紧紧闭合,华发苍颜,形容枯槁,脸上满是凹凸不平的沟壑,身躯瘦巴巴的,似乎只剩下了一张皮包裹着一把骨头。
即便如此,她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像是一把直指苍穹的剑。
而老妪的对面,是一具单膝着地的无头巨人,巨人双手持着与他身形相匹配的盾,用力拄在地面上,印下了一道深深的犁痕。
无头巨人还活着,但却动弹不得,这一切都拜那老妪所赐。
实际上仔细观察老妪的眉眼,再结合她身上的七彩羽衣,不难猜出她其实就是万象洞的大师姐邵唐。
前几日还是个黑发如云的年轻人,如今竟已垂垂老矣。
即使有同门修士源源不断地给邵唐输送灵力,也阻止不了她的生命逐渐流失。
邵唐没有使用太高深的法术,而是选择了道门最基础的七十二地煞术之一——定身,强行固定住了无头刑天,将他困在原地。
黑石子来回狂奔了上千里,此时累瘫在地,舌头耷拉在嘴边外边,连尾巴尖都不愿意动一下,陷入了极深极沉的睡眠。
接到了黑石子的第二次求救,就算他不会说人话,万象洞也知道坏事了,匆匆唤上人手,跟着黑石子赶去常羊山。
“明弦,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唐儿她……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一看到白发苍苍的邵唐,万象洞掌门玄霞子顿时泪流满面,几欲晕厥。
那可是最令他骄傲的首席大弟子啊!怎么会变成这副耄耋老人的模样!
明弦是玄霞子的二弟子,邵唐眼下不能动不能言,万象洞弟子便听他指挥。
明弦一脸苦涩,将他们如何碰到孟休,如何撞见发狂的无头刑天,如何与刑天缠斗以及孟休、明寓的去向等事一一道来,末了才说起邵唐变成这副模样的原因。
“有刑天盾护身,寻常法术和利器根本伤害不到刑天,更别说我万象洞本就不善攻伐之术……”
“最后、最后大师姐发现用定身之术可以控制住刑天的动作,但是她法力不足,便施展了禁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爆发出了海量的灵力……”
“我们没办法,只能布下阵法,将灵力输送给大师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还可以撑多久……”
听到最后,一个身披七彩羽衣的长老一把挥开明弦:“让唐儿顶着算什么!要上也是老夫第一个上!老夫早死几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唐儿还那么年轻啊!”
说罢就要往阵中冲,被周围的弟子们一边喊着“五长老!别冲动啊五长老”,一边七手八脚地强行拦住了。
掌门玄霞子闭了闭双目,再睁眼时,面上仍有泪痕,眼神却变得异常坚毅。
他环顾四周,除却压阵的弟子,所有人都围在他身边,所有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等着他指示众人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玄霞子将冷风吞进肚子里,轻轻擦去未干的热泪,面色沉静如昔。
“先将阵中弟子撤下,换一批炼气化神期以上的修士上去。”
“五长老,你立即将负伤以及灵力透支的人送回万象洞,要提前通知洞府备好疗伤丹药。”
“还有,所有练气化神期以下以及未满三十岁的弟子,和五长老一同返程,没有例外!”
“三长老,四长老,你们现在就带上一些人手,以最快的速度通知修仙界各仙门刑天出世的消息,蓬莱秦家和齐圣山庄优先。”
“诸位各司其职,不得有误!”
玄霞子有条不紊地安排了各项事务,最后随着一声令喝,众人纷纷露出肃容,敛衣而拜道。
“谨遵掌门法旨!”
这其中,只有一个道人的行为与众不同。
明弦冲到玄霞子面前,神色激动:“我不走,我要和师尊一起留下!”
明弦比邵唐小几岁,还有几个月才及而立,按照玄霞子的命令,他得和其他师兄弟们一起撤离。
玄霞子厉声呵斥:“明弦!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
“我马上就满三十岁了,而且我已踏入炼气化神之境,为什么不让我留下!”
“住口!”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震慑了全场,所有人都被惊得浑身一抖。
明弦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清晰的掌印,渐渐红肿,他依然倔强地直视着玄霞子,丝毫不肯退让。
他今日是铁了心要留在此地,与他的师尊师姐同生共死!
玄霞子深吸一口气:“一旦你师姐倒下了,为师就要顶上去,我们俩走后,万象洞的未来该当如何,你想过吗?”
他的语气平和,根本看不出来当众甩了二弟子一个耳光的怒火。
明弦快言快语道:“交给长老们便是。”
“是吗?”玄霞子慢慢伸出一只手,抚上了二弟子被打得高高肿起的侧脸,动作轻柔至极。
明弦茫然地看着他:“师尊?”
“明弦啊……”玄霞子长叹一声,声音低沉下来,“为师年轻时心气高,自认天资聪颖,到了可以收徒的年纪,也不肯收随便一些平庸的孩子……”
“为师等啊等,等到你那几个师叔的徒弟都能收徒弟了,为师才等到了你师姐,然后是你。”
温情只有一时半刻,他随即话锋一转,口气严厉。
“你师姐可以死,为师可以死,但是万象洞的传承不能绝。”
“长老们年事已高,年轻一辈还没成长起来。万象洞的未来,就在你身上了。”
“明弦,要承担起责任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