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某年秋,李饼、邱庆之18岁。
八月仲秋之际,鸣剑山庄热闹非凡,众人都在筹备着八月十五的赏月盛宴,原本就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只是府中多为孤儿弃子,是以庄主叶云帆便命中秋这日府中休假,众人团聚共度佳节。
这日一大早,许子安与苏闻莺便一同出庄入城采买花灯、彩饰、布匹等物,邱庆之被二师叔叫到伙房帮忙做月饼,其实是他在旁边看着,都是邱庆之一个人在做。李饼来时正看到邱庆之忙碌的身影和那嗑着瓜子在旁边指手画脚的人,他忍不住翻了白眼道“二师叔,你不帮忙就算了,也别在旁边转来转去打扰他啊!”
“吆,小郎君这是也来凑热闹了。”二师叔扭头看了眼少年,边嗑瓜子边道。
李饼站在门口未搭理,他撸起自己两只衣袖,男子见他这架势,用拈着一颗瓜子的手指着他道“哎哎哎,怎么着,想打架啊!我可是你们二师叔!我...”他话还未说完李饼便从他身边径直走了过去,来到邱庆之身旁,邱庆之看了眼撸起袖子的李饼笑道“怎么,想学?”
“嗯,学会了帮你。”少年大眼睛看着他正在揉面的手说道。
“这可是需要技术的。”邱庆之挑眉。
“小瞧我?”李饼仰头瞅了他一眼轻哼道。
邱庆之见他一副不忍轻视的模样,笑了起来。
门口的人看着屋内旁若无人的两人,清早的晨光透过木窗投射在李饼两人身上,美好到让人不忍打扰。
男子脑中隐约闪现出一幅画面,蓝白襦裙的女子在灶上忙活着,青衫男子在旁边打着下手,两人笑语晏晏,气氛温暖融洽,女子见男子笨手笨脚胸前脸上沾满了白面,咯咯笑着为他擦拭,却被男子故意捉弄涂了个大花脸,两人在屋内追逐打闹起来...男子脑中的画面到此猝然中断,模糊消失,他手中的瓜子掉了一地,眼眶涨的生疼,心中似有千斤重,脑袋一阵阵地抽疼,他忍不住坐在门口的矮椅上,抱着头,无声流出了泪......
忙碌了一早上,李饼看着一锅锅圆盘似的月饼,大眼睛弯成了月牙状,他不顾形象的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这些月饼兴奋道“怎样!这可都有我的功劳!”
邱庆之将最后一笼月饼放入炉内,笑道“郎君聪慧,一点就通,看来日后这三餐可以自己解决了!”
李饼听罢指着他“邱庆之!你...你...我不管,你答应给我做的...”他略带委屈。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邱庆之逗他。
“你...那日端阳...”李饼说道此处才想起,那日两人打赌了半日,自己却未赢得一次,而这“一日三餐”之约邱庆之却是日日履行,他突然地就转了心思脱口道“好,日后我来做!”
邱庆之闻声愣了一瞬,向少年看来,见他面露认真,眸光清澈望着自己,心头触动,伸手将他鼻尖一抹白面擦掉,黑眸宠溺看着他道“算了,我可舍不得。”一时间屋内气氛暧昧旖旎。
此时门口坐着的人早已恢复了过来,他似是已忘记了刚才的不适,地上的瓜子不知何时已被他捡拾起来继续嗑着,他瞅了眼两人,咳了一声道“这儿还有个人呢,你们是看不到吗!”
李饼脸微红低下了头,邱庆之将套在外面的衣物换下,对他道“二师叔,劳烦你将这些月饼整理好。”说完拉着李饼准备走,男子却不乐意道“哎哎,你们这就走啊,这么多我一人怎么整理!”邱庆之牵着李饼头也未回道“找人。”男子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嘀咕道“现在的少年人真是一点都不懂得尊老...”
午间众人望着满桌的美味佳肴个个惊得眼都直了!林冉冉蹦跳着在几样看起来她最想吃的菜品前坐下,许子安无奈地看着她,刚准备出言训斥,却听到叶云帆道“好了大家也都快入座,今日中秋佳节,请了城内春风楼的方大厨为大家做了这中秋佳宴,午间食讫,可休假半日,城内虽暂驰宵禁,但也不要太晚回庄,误了次日功课!”
“是,弟子谨遵师命!”众人起身,面向叶云帆的方向齐齐施礼。
叶云帆抬起双手虚压,道“好了,开席吧!”等候在侧的许子安见他发话,端起酒杯道“愿各位同门学有所成,早日出庄历练!”众人也齐齐举杯共饮。
邱庆之、李饼坐在一起,两人看着满桌菜肴也是难得举筷吃了起来。李饼喝了口藕汤道“这换了厨子,果真不一样啊!跟神都酒楼相比也毫不逊色!”
“是吗?那我呢?”邱庆之给他夹了一口菜问道。
李饼咀嚼着口中粉嫩的莲藕,扭头看了眼身边之人,低头咽下口中的食物小声道“那...怎么能比呢...”只是他这如自语般的声音淹没在周围推杯换盏的哄闹声中。
“什么?”邱庆之没听清,疑惑扭头。
“没什么,你尝尝这个,味道酸脆爽口!”李饼转移了话题,给他夹了一筷酸辣藕片。
邱庆之尝了尝道“这荆楚之地的藕,果真美味。”
众人相互敬酒,划拳猜谜行酒令,热闹欢乐,酒过三巡,人倒了一半,李饼与邱庆之二人也吃饱喝足,他们一起去向叶云帆敬了酒,期间庄主身旁样貌有些相似的一对男女引起了两人的好奇,叶云帆笑看着李饼道“可还认得他们?”
李饼看了两人几眼,有些不确定道“是有些眼熟...”
叶云帆扶须笑道“这是你们二师兄与大师姐!”
李饼恍然,只见两人拱手“叶知宇,鸣剑山庄二师兄!”墨色长衫男子道。
“叶青澜,鸣剑山庄大师姐!”水绿衣裙女子也施礼道。
“邱庆之,自神都来此学艺。”邱庆之也简短介绍着。
他身旁的李饼看着两人,儿时的记忆渐渐浮上脑海,那时他还年幼,李母也还在世,叶云帆与夫人携两子来神都游玩,期间便住在李府。三岁的李饼难得见到与他相差不大的稚龄儿童,自是满心欢喜日日跟在两人身后叫着阿兄阿姐,想要与他们一起玩耍。那时的李饼被母亲照顾的体态憨胖可鞠,只是隔三差五生病,体质孱弱,每次追逐跑闹都跟不上对方的步伐,便总被两人嘲笑,为此幼小的他没少哭泣。此刻见着儿时玩耍过的伙伴,却是涌上一丝怅然之感。
叶青澜盯着李饼看了半响“这位是?”
邱庆之轻碰了碰他,李饼才回神,看向两人施礼道“李饼。”
叶青澜听罢思索道“李饼...这名字...”她猛然看向对方“李饼!你是李伯伯家的小郎君?”
“说起来,你们儿时还在一起玩过一段时日呢!”叶云帆扶须慈爱的看着眼前几人说道。
“你是当初那总跟在我们身后的小胖墩...饼饼?”叶知宇惊奇地看着眼前身形纤瘦修长的少年,瞪大了眼睛。
邱庆之先是听到“小胖墩”,他扭头看了眼少年现在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似是无法想象李饼幼时是怎样的胖法,能被人称作“小胖墩”!后又听到“饼饼”这个称呼,忍不住嘴角微弯,想着日后两人时便这般称他,可爱又亲昵。
李饼闻言白皙的脸颊却是腾地升起一抹红晕,他有些幽怨地瞪着对面两人开口道“阿兄过了这么多年,嘴还是一样损!”
“哈哈哈哈哈...”几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叶青澜笑着轻拍李饼的肩膀道“不错嘛!当年那爱哭的小胖子,已经长成这般风流俊俏的模样!”
叶知宇也附和道“多年不见,小郎君不仅样貌出众,李饼之名也是誉满神都呢!”
李饼见他们总盯着自己,忙岔开话题道“你们二位怎地今日才回庄?”
叶知宇道“这不是过节嘛.....”
叶云帆听着少年人们的闲谈,一时间也是思绪万千,众人就在这和乐喜悦的氛围下,结束了这场午宴。
原本约好午食后去云梦泽观潮的二人,因李饼与儿时故友相见,一时兴起喝了些许果酒,此刻酒气上涌,人便有些昏昏欲睡,邱庆之搀着他回到卧房稍作休憩。两人净了手,换了衣物卧在榻上,邱庆之看着脸颊泛红、双眸微阖、几欲昏睡的少年,轻轻喊了声“饼饼...”榻上之人迷糊中睁眼,看着邱庆之大眼睛中蒸腾起些许雾气,他朝对方靠过去“邱庆之...不许...不许你...这么叫我...”醉意间有些吞吐道。
“为何?”邱庆之靠在床侧,轻扶着靠在胸前的脑袋,疑惑。
少年未回话,只是有些懒懒地轻哼了哼。
邱庆之见他不答,又喊道“饼饼...多好听,为何不能叫?”
怀中少年抬起醉意朦胧的眼,双手搂抱着靠在他身上开口道“这...是娘亲喜爱的称呼...”
“唔...那便只有我能叫了!饼饼...”邱庆之轻抚着少年的后背,黑眸盛满柔情怜惜看着身前的少年道。
“那...好吧...”怀中之人拿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乖巧地妥协。
“睡吧,晚些我唤你。”邱庆之扶着醉醺的少年将他轻放在身侧榻上。
“嗯...”李饼躺下便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这一觉便睡到了黄昏,李饼揉着惺忪睡眼从榻上坐起,他扫了眼屋内,看到那正坐在窗边案前阅书的少年。
落日余晖从窗内投洒进来,从李饼的方向看去,正好能看到邱庆之的侧脸,只见他笼在暖黄的光中,握书的手指纤长有力,素白的衣袍干净整洁,神态安宁专注,高挺的鼻梁从侧面看显得更为突出好看,他的肌肤被度成了橘暖色,似是那九天沐浴霞光的神邸,李饼不由看得呆了,他想上前,却又怕扰了这幅美景,便坐在榻上傻笑着。
邱庆之感受到似有目光射来,扭头便见到了痴笑的少年,他放下书,起身向李饼走来。
少年目光追随着那朝自己走来的人,背对着光的他似是更加高大挺拔,也更加俊美无双,李饼的心如初次悸动般又狂跳起来,整个心脏胸腔都被那光影中的人填满。
邱庆之刚走近,他便从榻上跃起扑到了对方怀中,微仰着头将唇递了上去。
猝不及防之下邱庆之只能迎合着,他讶异于李饼此时主动的状态,想推开,却被对方牢牢抱住,直至那不安分的手朝他衣带间摸去时他才不得不捉住对方的手,微微推开他道“怎么了?莫不是又误食了什么药物?”
李饼将脸埋在他颈窝,轻声道“没有...”
“那怎么...”邱庆之有些疑惑,想将他扶起看看他的脸色,对方却是将他牢牢抱着怎么都推不开。
邱庆之无奈,只得将人抱起,在榻前坐下,他将李饼放坐在自己腿上,只是对方的脸却依旧埋在他颈窝,邱庆之瞬间明了,这是害羞了。
他忍不住轻笑一声,轻拍了拍他的头道“好了,稍后我们去江边放明灯,晚间再去云烟楼观月,张婶为我们备的桂花酒来时便被我埋在院内桃花树下,此时拿出,应更是酒气氛香,但你只能再喝一杯!”
李饼闻言终是从他颈窝抬起头,乖巧的点了点头,他那还有些微红的双颊看起来像是诱人的蜜桃,邱庆之不禁低头轻咬了一小口,两人又温存了片刻,便收拾了东西起身去往荆江岸边。
下山时遇着不少归来的同门,李饼他们与众人一一打着招呼,快到山下时遇着归来的叶家兄妹,叶青澜道“你们怎么这般晚才出庄?戌时末闭庄,你们莫要误了时辰!”
“谢师姐提醒,我们去江边观潮放灯完就回来。”邱庆之施礼道。
“观潮?昨日大雨,云梦泽江水猛涨,此时去恐危险!”叶知宇道。
“无妨,有他在便不会有危险!”李饼看了眼邱庆之,笑着对两人道。
“......”叶家兄妹齐齐无言,目送着两人从他们身边走过。
“李饼怎如此信任这人?”叶青澜看着两人远去的背景道。
“不知!”叶知宇耸了耸肩。
李饼二人到达江边时,天还未暗,已有不少人在岸边聚集,各色各式花灯铺满整个荆江岸边,一眼望去,如一条荧光彩带,艳丽夺目。
两人在摊前闲逛,期间猜了几个灯谜,获得了两盏精巧的莲花花灯。江边水浪湍急,不适宜燃放河灯,匠人们便做了轻巧的祈天灯,此时空中已有人放飞的零星天灯,衬着暮色四合的晚景,袅袅升起。
邱庆之本欲到一摊前采买明灯,却被李饼扯着来到一专做饮子的摊铺前,他盯着那清甜扑鼻的秋梨饮两眼放光,邱庆之买了两碗,两人坐在边上的案前慢慢吃着。
只是刚吃两口,便听见有人唤他们,两人扭头,见不远处推着小车的郭家兄妹二人。
“两位郎君今日是来这城内过节吗?怎地不来奴家,奴与阿妹两人本想着邀请两位,只是那日也忘了问郎君们的住处!”郭大勇再见已不像上次那般拘谨,话也多了起来。
“我们在城郊鸣剑山庄学艺,平日出庄繁琐,今日休假这才得空下山,端阳已打扰你们半日,怎好再去叨扰。”李饼回道。
“怎算打扰!两位恩公能来寒舍,是奴兄妹二人的福气!”郭大勇说话期间,附近有一老妪叫着郭依依的名字,唤她过去。
“看到你们现在生活和乐美满,我们也深感欣慰,不枉父亲当日的搭救。”李饼感慨道。
“郎君一家的恩情,郭大勇永生难忘!两位郎君,晚间若无事,不妨来寒舍吃顿便饭吧!”郭大勇又开始盛情邀约。
“好意我们就心领了,只是庄内有宵禁,不可太晚回去。”李饼委婉地拒绝道。
说话间,被叫去的郭依依回来了,她对李饼二人施了礼,兴高采烈地对着郭大勇道“阿兄,刚王婶叫我过去说让我们把摊支在他们旁边,他家郎君正占着那块地方,可以给我们用。”
郭大勇闻言欲回话,又犹豫地看了眼李饼二人,邱庆之道“无妨,你们去忙吧,我们还会在这里多待些时日,日后自有机会相聚。”
“好嘞!那奴就先去出摊了。”郭大勇说着,快速从炉内拿出两张大圆饼用纸袋装了递与李饼二人。李饼知推辞不过对方,便接了过来。
两人继续逛着,一路走来一路吃喝,李饼摸了摸肚子道“呼...好饱!”
邱庆之笑道“看来需多到这集市逛逛,早日将郎君养回成‘小胖墩’才好!”
李饼闻言斜眼瞪他道“邱庆之!你...别有用心!”
“呵呵...我对你确实别有用心!”邱庆之黑眸映着周围的灯光,异常闪亮,俊朗的脸上盈满笑意,在这人流密集的街市格外显眼瞩目。他说这句话时,平日冷淡的脸上带着清浅笑意,这一幕竟是惹得周围娘子们一阵欢呼骚动。
李饼脸微红,忙扯了他朝前方快步走去。两人在一摊前买了两盏天灯,商家递来两支笔让他们在其上抒写祈愿。
李饼脑中灵光一闪,拿着笔在其上勾画了起来,邱庆之也在上面写着什么,一时间周围的喧闹似与他们隔绝。
不多时,两人纷纷放下笔,相视一笑,李饼问道“你作了什么?”
“你呢?”邱庆之问道。
李饼眼珠转了转道“那我们一起展示!”
“好。”邱庆之回。
语毕,两人齐转有笔迹那一面的天灯,李饼见邱庆之上面画着一正在吃猫咪糖人的俊俏少年,眉眼五官与自己有八九分相似,他大眼睛看着这幅画弯成好看的月牙道“不错嘛!挺像的哈哈哈...”
邱庆之见他的灯上,一少年自暖黄霞光中翩翩而来,他身形挺拔修长,相貌俊美步履生花,似那九天谪仙。
两幅画,两颗心,两份情,对于他们来说,此生遇见彼此怕是在劫难逃......
两盏天灯随着热量的释放,缓缓升起,此时岸边放灯之人越来越多,一眼望去,漫天明灯闪烁,每一盏都带着众人的祈愿祝福,飘向那未知的远方。
(此章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