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东缘今天中午要做什么?
这第一道就是一道硬菜。
他要做米粉蒸肉,以前在他爷爷家,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有得吃。他经常在灶台边看,就记下了做法。
先让周劲将凤姨给的五花肉拿出来,切一半,清洗干净。这一半,他们中午吃,剩的那一半就给得益叔,晚上加餐。
凤姨后面送来的那块肉,叫小楼拿回去,给收养他的那户人家。
安排好之后,付东缘在洗净的五花肉上比划了一下,拜托他这位刀功很好的相公将肉切成一厘米左右的厚片,放入葱、姜、酱油、盐及少许的糖进行腌制。
再在烧热的锅中加入八角大料,加入大米、糯米,稍稍翻炒,金黄色后盛出。将大料挑出,大米和糯米转移到汤碗那么大的石臼里,用石锤捣成油菜种子大小的粗粉粒。
周劲没见过这道吃食,也没听过这样的做法,全程听哥儿指挥。
付东缘指挥他磨粉,一开始说的砂粒大小,可周劲眼中的沙就是尘土,很细,后面付东缘又改成油菜种子那么大。油菜种子周劲见过,知道那是什么样,轻轻松松就给付东缘磨出半碗来。
付东缘将腌好的五花肉浸入粗粉中,翻转、沾匀,裹满粉后一片片放入蒸碗里。等最后一片也裹上了粗粉,下到蒸碗里,再在上头淋些水与酱油,上蒸笼里,蒸半个时辰。
蒸这道菜时,也可将米饭洗净,一碗碗地送进蒸笼,一起蒸。
酒楼的灶房柴火管够,小楼坐灶口看着,这个灶上的吃食就不用操心了。
付东缘转战下一道。
下一道他打算做香煎笋块,也是道极其下饭的时令菜。
先将春笋剥皮洗净,放入沸水中煮熟,捞出后用凉水冲凉,放在案板上对半切开,改刀切成长条。
锅中放油,烧到七八成热,再将切好的春笋下锅油煎,煎至两面金黄,再用铲子铲出。
锅中留油,拍几瓣蒜,切成蒜末,从酸菜坛子里捞颗酸菜出来,用水清洗后也切成末,再备些干辣椒末,下锅炒香。加盐、酱油、少许的醋调味,再加入小半碗的水,用锅铲搅匀后,下入煎好的笋,旺火翻炒,待每一块鲜灵的笋都均匀地沾上了酱汁,就可以出锅了。
这样煮出来的春笋,鲜辣脆爽,非常下饭!
周小楼印象中的笋不是焯完水后,加点盐炒了,就是拿酱油稍稍地拌一拌,吃起来没觉得多好吃。别家倒是有加肉炒的,那样做确实很香,但在他后娘家吃不上。
阿缘阿哥的这道,没加丁点的肉,但炒出来以后比加了肉的还香!
颜色也好看,多看一会儿肚子就跟打战似的,鞭炮齐鸣,响声震天。
周小楼越是对比,越是觉得他哥之前加盐煮的那些,真不是人吃的。
阿缘阿哥煮出来的这个,放酒楼里,能卖不少钱吧?
就是把菜从锅里盛出来的功夫,旁边就围了三个看的,一个在贬低哥哥的厨艺哄抬阿哥的,一个在咽口水,一个在懊悔方才没将瞎婆子的笋都买下来,今日吃个痛快。
“你们要不要先尝尝,替我试个味儿?”
这笋出锅便能吃了,不需要等。
可这三个已经将想吃印在脸上的大老爷们,做出的决定倒是一致,纷纷挥着手说:“不吃不吃,等一会儿菜齐了再吃。”
无论付东缘怎么劝,他们都不肯先吃一口,解解馋。既然如此,那只好加快速度把剩下几道菜也给做了。
灶膛里噼里啪啦地烧着柴火,案板上“哚哚哚——”,铁锅里,锅铲和鲜嫩的春菜一起交织出独属于春天烟火气。
因腿脚不好,在厨房帮不上忙,反而会碍手碍脚的刘得益坐在酒楼后院的天井里,听着这样的背景音,晒着他这条瘸了数年的腿,心里惦记的是,进京的付老板和邹老爷不知到哪儿了。
若被他们瞧见这样的景象,怕不是跟自己一样,笑得如此嘴都合不拢了。
成了亲的缘哥儿比从前更快乐,更有活力了,牵挂孩子的付老板和邹老爷若知晓,心里也会安定好些吧。
付东缘又做了一道白菜豆腐汤、一道炒萝卜丝和韭菜炒鸡蛋。
都是几道极其家常的菜,可是当这五道菜被摆上桌时,坐在八仙桌上的三位脸上都不是很淡定。
周小楼错乱了时间,拉着他哥的袖子问:“哥,今天过年吗?”
在他后娘家,过年都不一定吃这么丰盛。
周劲低声道:“不是过年,是我跟你阿哥回门的日子。”
“噢。”周小楼并不理解回门是什么,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香煎的笋,盯着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米粉蒸肉。
“吃啊,怎么不吃?”付东缘洗了个手回来,发现桌上的三个都没动筷,都在等他。
付东缘笑了笑,示意得益叔先夹第一筷。
得益叔这会儿再不下筷,这顿午饭就要吃到晚上了。
他夹的第一口食物,是鲜鲜辣辣的笋块。
付东缘本以为这桌上,最畅销的会是那道软糯味香的米粉蒸肉,普通人家难得吃一次肉嘛,没想到最先光盘的会是这道春笋。
确实很下饭,他自己也吃了不少,每次周劲夹的时候,都要给他先夹一块。
周小楼吃得满嘴红红辣辣的,十分畅快,问付东缘:“阿缘阿哥,这道菜放酒楼里,是不是能卖很多钱?”
他以为付东缘的手艺都是跟酒楼的厨子学的,其实不是,他穿来前的许多年就自己做饭了,在做吃的上有一定的心得。
这话大抵是想夸他手艺好吧,付东缘收下了,笑着对小楼说:“喜欢吃的话,下次阿哥来,还给你做。”
周小楼笑得眼睛弯成了眯眯眼,低头扒拉光了两碗饭。
付东缘瞧着周劲虽不出声,但这饭碗里的食物变换过许多次,也添过饭,料想他应该也喜欢自己做的口味。
一顿饭吃得四个人脸上都带上了满足的神情。
小楼无意的那一嘴,倒是提醒了刘得益,他问付东缘:“哥儿可想过像付老板一样靠自己的手艺赚钱?你的厨艺,可不比郑老弟差。”
他口中郑老弟是酒楼原先的主厨,付永茂告知实情,将手底下的人遣散后,这位郑大厨就另谋了出路。
如今以付家的财力,是不能集齐原先的人了,形势也不让他们这么做,但哥儿可以支个小摊,靠卖吃食赚钱。哥婿手脚利落,是个勤快的,手上又有力气,两人配合,摊子很快就能弄起来。
做生意赚的钱怎么着都比地里刨食来得容易,来得多。
缘哥儿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刘得益心里也不想哥儿过得太辛苦。
付东缘没有创业的想法。
有钱虽好,像他爹这样,有钱就等于有了声望,寻常人不敢招惹。但站得高,要解决的问题也复杂。就如这次,不小心惹着了京城里的同行,结了梁子,人家看不上你的钱,也不畏你的权,他们背后的靠山,可比你要大、要多,这样的人想治你于死地,你该如何化解?
他爹混迹生意场多年,自是知晓这事儿的严重程度,大人物要弄小人物,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所以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嫁走了哥儿,关闭了酒楼,遣散了手下,同自己的相关的利害关系断得干干净净。然后就是上京,化解这段恩怨。
成功化解,他爹回来以后仍是表面风光的酒楼老板,谁也不知他在京城是如何的打躬作揖,低声下气。若不能化解,他爹这些年的辛苦付之一炬不说,连性命也可能搭上。
做生意就是这般,福祸相倚,富贵险中求。他呢,志不在此,只是想和淡度日。
这番话,付东缘是当着刘得益的面说的。周劲抱着得益叔的拐杖在旁边敲敲打打,仔细修复,想必是也听见了,就是不知这人的想法是否和自己一样。
付东缘放在周劲身上的目光多停留了一会儿,就是这一个停顿,让他对上了周劲骤然投注过来的目光。
夫夫俩的视线在半空中有了一个短暂的交汇。
就是这个交汇,付东缘知道了周劲的想法。
他和自己一样。
“既然如此,往后啊我就不在你们面前提这事儿了,叔也是盼着你们好。”缘哥儿语气坚决,态度坚定,得益叔又有什么好建议的呢。只要缘哥儿坚定自己的内心,他自是做什么都支持。
时间差不多了,周劲和付东缘也该辞别得益叔和小楼,回河源村了。
小楼当然是不舍,抱着两个哥哥的胳膊道:“你们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呢?”
付东缘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自己说个间隔,你说了,我们就遵守。”
小楼算了农忙的时间,试探地问道:“半年以后?”
那太久了,付东缘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大胆说,说了我们就遵守。”
周小楼又想了想,改口道:“三个月?这阵子春耕这么忙,你们肯定没有时间,等秧插完,你们是不是就能松快一些了?”
懂事的孩子总是会先替你考虑。付东缘蹲下道:“我跟你哥,一个月来一次城里,每次来,都来看你好不好?”
周小楼不敢置信,仰头询问他哥的意思。等他收到他哥肯定的目光后,扭回头来,朝着阿缘阿哥重重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