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鸿渊眼风犀利,隔好远就发现秦有思今日兴致不高,有忧愁萦绕眉间,便以为席间有人给她气受了。
出了女宾席,百里鸿渊唤来孤鹜,说:“今日别的事你不消管了,好生跟着六娘左右。”
玲珑长公主在席上多喝了些酒,末了便说头晕,要下去歇会儿,请宾客自便。
不多时,曹嬷嬷便来请秦有思去后头说话。
秦有思心道,该来的总是要来,沉住气,一脸坚毅的随曹嬷嬷过去。
玲珑公主的寝殿非常大,里面烧着地龙,焚着清幽的香,十分舒适。
曹嬷嬷将秦有思引进去后,便将服侍的人都带走,只留玲珑长公主和秦有思在内。
秦有思规规矩矩的给长公主问安,长公主也不拿乔,让她起身坐下。
一面揉着自己的脑袋一面说:“听闻桑姑娘医术了得,你可有法子治一治这酒后头痛之症?”
秦有思见她不说正事,也不急,如实道:“饮酒伤身,不论是解救的汤药,还是推拿的法子,都是治标不治本,少喝才是关键。不过,长公主若是疼的厉害,我先替您按一按穴位。”
长公主点头道:“有劳。”
秦有思净手后,上前点按印堂、风池、合谷等穴位,片刻后,长公主舒了一口气,似是舒服很多,这才再次开口。
“前几日,我入宫谢太后娘娘恩赏时,太后娘娘提及我儿的婚事。”
秦有思静静的听着,没有接话。
玲珑公主见她颇为沉得住气,连手指都没有抖一下,继续说道:“我儿虽是大盛的郡王,也是北凉的王子,他身份特殊,是以婚事十分棘手。大盛世家顾忌他的北凉身份,不愿与外族发生牵扯,可寻常人家又怎配得上他?是以这些年一直拖着没有定下来。总听宝亲王妃夸你,说桑姑娘秀外慧中,有颗玲珑心,依姑娘看,我儿结一门怎样的亲事才好?”
秦有思低头道:“公主见谅,民女不敢乱议郡王的婚事。”
玲珑公主笑了一下,说:“我许你说,说什么都不怪你。”
秦有思轻轻舒口气,说:“郡王这般处境,即不可与位高权重者联姻,亦不可自降身份损了皇家威严,当娶一位家世煊赫但又无实权的名门贵女为宜,或是以帝心为喜,娶一位陛下欲要提拔的寒门要臣之女。”
说罢,又补了一句:“但于郡王本身而言,并无太多益处,可惜了郡王一身本事,断送了他的一番前程。”
玲珑公主点头道:“你说的对极。太后娘娘给我推荐她的娘家侄孙女,太后出生陇川常家,是百年清贵名门,但因前朝纷争,常家青年一辈损伤众多,至今没有能够支撑门庭的能臣。若与常家联姻,即顺了太后的心意,又不会让陛下多心。”
秦有思没有说话,只觉得呼吸都难受。
玲珑公主又说:“不过,陛下也给我推荐了一位,是工部尚书毕家的长孙女。毕尚书早先不过是一修水堤的工匠,但颇有些治水的本事,是陛下一手提拔至六部。他虽是位能臣,但门庭无甚底蕴,他儿子也不中用,至今只是个修书的翰林。我儿若是娶了毕家的孙小姐,前途一目了然。”
秦有思点头,这两门婚事都不太好。
但哪一个都比她好太多。
玲珑公主表态道:“这两门婚事我都不喜欢,所以我回了陛下和太后,我儿自幼不听我话,他的婚事我做不了主,由他去吧。”
秦有思揉按穴位的手指猛的一颤,难以置信的看向玲珑公主。
她……她这是什么意思?
长公主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语重心长道:“鸿渊的事,我是真做不了主。早年他不顾我的反对,执意要进监察寮,他虽不说,但我知道他一直在查秦家的旧案。且不说在监察寮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但凡让陛下知道他心里放不下秦家,他的日子就不会好过。我也劝他放下,但他不愿与我多谈,仿佛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上月,他突然来跟我说,打算去北凉见他的生父。我虽有些生气,但细想过来,却是欣慰不已,他这是在寻活路,你可明白?”
秦有思楞在了原地,她从未听百里鸿渊说起北凉的事,但长公主一说,她什么都明白了。
自她回来复仇,她从未考虑过自己的生死,只要大仇得报,她死就死了,反正人世间已了无牵挂。
想必百里鸿渊当初执意去监察寮,也是这样想的。
可百里鸿渊知道她要查到皇帝身上,开始未雨绸缪,他为她想的更多、更远!
“长公主殿下!民女羞愧!”
秦有思心中确实羞愧难当,她羞愧于为了秦家的复仇,牵连上百里鸿渊的性命;她羞愧于只想着自己,从未想过百里鸿渊的后路该如何;她更羞愧于百里鸿渊对她一腔深情,她却没有勇气去争取。
今日来时,她甚至想好了,只要玲珑公主开口,她便与百里鸿渊划清界限!
怎知长公主并非如她想的那般要做“恶人”,这更让她脸上烧得慌。
玲珑长公主叹气道:“自秦家出事,鸿渊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我劝不动、拉不住。若桑姑娘真是那个同路人,我只盼着你们俩能同舟共济,不管结果如何,我儿这一路走去,也不至于形单影只、无人可诉。”
热泪从秦有思眼中滚落,她行大礼叩拜在玲珑长公主跟前,呜咽道:“民女叩谢长公主。”
孤鹜在公主的院内等秦有思,左等右等不见人,甚至听到了哭声,急的不行。
偏曹嬷嬷拦着她,即不让她进去,又不让她离开报信,只说长公主今日找桑姑娘是好事,让她别担忧。
好不容易等到秦有思出来,孤鹜见她两个眼睛肿了跟核桃一样,吓得不行,忙上前问道:“姑娘,这可还好?”
秦有思摇头,说:“没事,只是我这模样出去,恐让人误会,劳烦你送我回去,并跟宝亲王妃告罪,就说我醉酒先回去了。”
孤鹜自当妥善安排,送秦有思出府后,不忘赶紧给百里鸿渊送了个信。
秦有思前脚回到袁家医馆,百里鸿渊后脚就骑马赶了过来,两人恰好在医馆门口遇见。
他一脸严肃翻越下马,望着秦有思红肿的眼眶,一脸心疼。
只是他还未开口,秦有思便拉住他,说:“我们进去再说。”
秦有思带他来到闺房,关上门后,双拳一握,便扑进了百里鸿渊宽阔的怀中,传出哽咽的声音。
百里鸿渊整个人愣住了,转瞬便汗毛直竖,她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竟让这么个坚强的姑娘,脆弱到需要在他的怀中哭泣?!
他握住秦有思的肩头,颤声道:“对不住,让你受委屈了,是我思虑不周,就不该在这个时候让我母亲见你!我替她给你赔不是!”
秦有思闻言,眼泪更是止不住,连忙摇头道:“不是的!长公主没有让我受委屈,我就是……就是心里难受……”
百里鸿渊一头雾水,将她的脑袋从自己怀里扒拉出来,看着她的眼睛,问:“当真?什么事让你这么难受?”
秦有思两眼水汪汪,因有些闷气,脸颊红红的。
不得不说,她这般泪眼婆娑的样子,别有风情。
百里鸿渊赶紧按下不该有的心思,认真问道:“你是见了我母亲才哭成这样的,你不许骗我!”
秦有思不好意思看着他的眼睛,拨开他的手,将头侧靠在他胸前,说:“长公主说,她不干预你的婚事,由你自己做主。她还说,你为了我们的将来,打算去北凉……”
百里鸿渊心中一松,庆幸他母亲没有出尔反尔,当真是同意了他们的事。
而后,他这才后知后觉,他竟然是被秦有思主动抱着的……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臂,虚虚的环上秦有思的腰身,稳定了一下心神,问:“这有什么好哭的?”
秦有思抽泣了两下,说:“是我对不住你,明明知道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却从不肯慎重对待。”
百里鸿渊心疼的摸了一下她的脑袋,说:“傻姑娘,怎么能这么想?纵然我与你一样,都是想为秦家报仇雪冤,可我毕竟不是秦家人,所感所受,不及你百分之一。你全心扑在复仇上,装不下别的事,再正常不过,何须自责?况且,我做的这些事,从不是为了图你的回报。”
环着他腰身的双臂紧了紧,细弱的声音闷闷的说:“以后的路,再苦再难,我们一起走。”
一股暖流直冲百里鸿渊的心肺,他欣喜的从腰后捉住秦有思的双手,紧紧握在胸前,慎重道:“这可不是我逼你说的,你要说话算话!”
秦有思不好意思的撇过眼:“不信算了。”
百里鸿渊一把捞过秦有思,再次把她拥入怀中:“你真气人,怎么又算了?我信,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