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子闻言不解地看着谷将军。
见伤口已经处理好后,谷将军吩咐军医退下,看着跳动的烛火道:“说起来,我和法师您还是老乡呢,我也是洛州人,来边境戍守边关四年,已经四年没有见过我在洛州的父母和妹妹了,也不知他们是不是真如书信中说的那般一切都安好?”
“我还有个弟弟,四年前他随我一同来到西境戍守边关,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回家,一起娶媳妇,三年前突厥来袭,他为点燃狼烟传递消息,死守烽火台在白墩子战死了。”
金蝉子看着谷将军,烛火跳动下他的神色有些黯然。
“那一战死了很多弟兄,可是我们却不能送他们的尸身回家,在家乡修墓塑碑。他们战死后亡魂牵挂远在中原的亲人们,一直飘荡在玉门关,无法回家,也无法安息。”
“那天我在梦里求驺吾神君,能否将战死弟兄们的亡魂送回家见一眼亲人,渡他们过奈何桥,令他们亡魂安息?”
金蝉子闻言问道:“驺吾是个心软的神,她定是答应你了吧?”
谷将军点点头:“前两日我弟弟和兄弟们在梦里告诉我,有仙人助他们回家见到家人了,还有鬼差来引他们去冥府,他们就要渡忘川过奈何桥去投胎了,让我不必再牵挂他们,务必守好边境,如此便能保中原亲人安宁。”
自古以来戍守边境的将士们,凭着一腔热血和为家国而战的信念死守边境,马革裹尸,又有几个人能活着家?
在荒凉苦寒的边境戍守一天又一天,思念家人时只能坐在大漠中抬头看看月亮星辰,幻想着家人是否也在同一片夜色下看着星辰和月亮,聊以慰藉。
思及此处金蝉子有些莫名有些伤感,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金蝉子隐约听到营帐外似乎传来了陶埙声和歌声,谷将军道:“是值夜的将士们在吹奏家乡的乐曲,许是想家了,法师见笑了。”
金蝉子起身站在窗口前:"思乡之情乃人之常情,何人会见笑,纵然是铁血男儿背井离乡在此等边塞苦寒之地也会思念亲人。"
不知为何,他这时想起了自己的兄长长捷,兄长曾经来长安见过自己几次,竟然记不清上一次见兄长是什么时候了,也不知兄长在白马寺可还安好。
“大漠寂寥苦寒,营中不少弟兄都信奉佛祖,不知法师可能为我军中兄弟们祈福?聊以慰藉,保他们沙场平安。”谷将军的话打断了金蝉子的思绪。
金蝉子看着正在吹乐唱“从军曲”的士兵们点点头道:“自然可以。”
谷将军欣喜道:“那便多谢法师了,法师您先安心在此处养伤,养好伤后我派人护送您去第五座烽火台。”
金蝉子摇摇道:“不必了,明日一早我在瓮城广场为将士们祈福,祈福后就动身。”
谷将军有些诧异道:“那您的伤?”
金蝉子抬抬手道:“皮肉伤无碍。”
说着握紧了手中佛珠,用意念引动驺吾留在自己体内的一缕神力,佛珠发出一阵金光,金光环绕着金蝉子的胳膊飘上肩头,片刻后,在谷将军惊讶的目光中解下了绷带,抬抬手道:“已经好转大半了,将军不必挂怀。”
谷将军道:“法师果然是仙人下凡,您既然有此等神通,刚才为何不用呢?我又何必大半夜请军医前来,还为射伤了您懊悔半天。”
金禅子挠挠头道:“贫僧也是才想起来不是!”
第二日烽火台,将士们聚到瓮城广场中,在城楼上执勤的士兵站在女儿墙后也时不时朝着瓮城看去,金蝉子站在祭台上,看看在场的众将士。
一个个常年在边塞被风沙侵袭,面色都有些黢黑,皮肤粗糙,有的人嘴唇已经被大漠的风吹的干裂,但每个人双眼坚毅炯炯有神,那是保家卫国的信念,他们为家国戍守边疆,为一个信念而苦战,
金蝉子盘腿坐在祭台上诵起了经文,众将士虔诚地听着。
台下众将士看着那祭台上神色悲悯正在诵经祈福的和尚,心中觉得万分神圣似乎已经被佛光洗礼,又听说这和尚是长安来的高僧玄奘法师,许多人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中原的故人了,看着台上的和尚都莫名觉得这玄奘法师十分亲切。
金禅子诵完经后看着众将士久久没有起身,他心中突然产生了疑问,经文真的可以护佑这些将士们平安吗?我佛真经真的能渡万民之苦吗?
他心中无解,也无人能解。
他不知道这些将士是何结局,就像不知道自己是何结局一般。
祈福活动结束后,许多将士围到金蝉子身边,和金蝉子聊起了天,有人向他讨了平安符。
金蝉子一时无法脱身,只能在营中再住一晚,晚上士兵们点起了篝火,一群人在营中欢庆,谷将军对金蝉子道:“法师,明日一早我命人护送你去第四座烽火台,第四座烽火台离此处还有两百多里,我已经让部下为您准备了充足的水和干粮。”
金蝉子起身对谷将军施了一礼道:“多谢将军。”
谷将军饮下一碗酒道:“何须言谢,天竺万里迢迢,还望法师能早日平安归来。”
金蝉子道:“也望诸位将士能早日平安返回故土。”
二人看着大漠星空没有说话,但愿吧。
第二日一早许多士兵都聚到了瓮城之中,为金蝉子送行,金蝉子看着众将士一时觉得好似被风沙迷了眼睛。
告别众人后金蝉子在两个士兵的护送下离开了第一座烽火台,顺利地过了中间两座烽火台,行了三日几个人终于到达了第四座烽火台下。
两支飞箭自箭楼上射来,金蝉子身旁一个士兵连忙在城门下拿出令牌大喊道:“兄弟们!莫要射箭!莫要射箭!我们乃谷将军部下,护送贵人来此寻钱将军。”
金蝉子顺利入了城后,两个士兵告别了金蝉子,骑马绝尘而去返回第一座烽火台。
金蝉子被一个士兵引到营帐等候钱将军,片刻后,一个身材魁梧身穿铠甲的人进了营帐看见金蝉子道:“哦!你是被通缉的玄奘法师,寻本将何事?”
金蝉子上前拿出李昌的玉佩交给钱忠,钱忠见状屏退左右。
金蝉子低声道:“钱将军,是李通判让贫僧拿着这枚玉佩来此寻你的,他说你见了此物自会助我出关。”
钱忠将玉佩收起道:“我虽不知李大人和谷将军为何会冒险帮助你,但既然是李大人之令,本将自会助你。”
金蝉子感激地点点头:“多谢钱将军了。”
钱将军摆摆手道:“你先在营中稍作休息,不必去第五座烽火台了,明日丑时本将带你绕过第五座烽火台出关。出了关门再过一片峡谷便是百里戈壁,过了戈壁便进入八百里沙海莫贺延碛了,那里上无飞鸟,下无水草走兽,自古以来多少人埋骨在莫贺延碛沙海中,那地方九死一生,此去凶险,本将命人为你准备些水和干粮。”
晚上金蝉子歇在军营中,却怎么也睡不着,起身坐在营帐外台阶上看着漫天繁星,也不知道自己以前在灵山时看见的星月是不是也如大漠星月一般璀璨?一路历尽艰险明天终于就可以出关了,希望不要再有什么差池才好。
丑时,钱将军如约来到营帐寻金蝉子,身旁跟着一个小士兵手里拿了许多干粮和水,金蝉子接过物资道了声谢将水和干粮收进法戒中。
骑着马跟钱将军和小士兵出了翁城。
一路沿一条极其狭窄的路行了许久,绕开最后一座烽火台。
钱将军牵着马道:“此去西行路万里迢迢,凶险万分,法师保重!本将只能送你到此了,过了戈壁就彻底离开我大唐国境了,西域情况不明,万事小心!”
金蝉子点点头朝钱将军施了一礼道:“此番得诸君冒险相助玄奘不胜感激,此恩定铭记于心,还望将军珍重。”
虽然才刚至卯时,但星月交辉下的大漠此时已经亮如白昼,金禅子怕被人看见生了事端于是拜别了钱将军,翻身上马策马向玉门关外而去。
钱将军看着金蝉子孤身而去的背影道:“总以为出家人四大皆空,原也是一腔执着,但愿他能活着回来。”
小士兵在一旁点点头,二人看着金蝉子的背影消失在玉门关外的峡谷口,才放心离去。
金蝉子在马上一路狂奔,虽然钱将军放自己出关,但军中若有人发现自己踪迹恐怕又会遭来追捕,如此便辜负了李大人、钱将军和谷将军众将士。
思及此处金蝉子在马上道:“小白,再跑快些,再快些!”
小白迈开四蹄飞一般地奔跑在玉门关外,所过之处扬起一片沙土。
金蝉子骑在马上回头看了眼渐行渐远的烽火台,也不知下次再回到这里是何时?
跑了半日终于过了峡谷,金蝉子回头看看,已经彻底离开大唐国境了,应该不会再有追兵再来追捕自己了吧?
骑着马行走在荒无人烟的戈壁上,夜幕降临,金禅子一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在月色下看到戈壁中有许多深大约三尺的车辙印,下马看了看,他觉得这应该是以前行走在丝绸之路上的商队留下的,于是顺着车辙印辨别方向,一路走走停停,走了两日终于走出了戈壁。
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沙漠,金禅子对小白说:“我们应该已经彻底逃离追捕了,这沙漠应该便是钱将军说的八百里沙海莫贺延碛了吧。”
小白嗤嗤几声看着金蝉子。
一人一马在烈日炎炎下走进了八百里沙海,金蝉子不知道的是,这片沙海将会成为他很多年都忘不掉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