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一行人折腰走了出来。
周遭突然亮堂起来,桃挚不适地捂了捂眼睛。
迹亭台跟在她后面,斜了她一眼。
杨九楠是最后一个走出来的,面色不是很好看。
桃挚扭头就看见杨九楠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杨九楠低着头,沉吟片刻后求证道:“徐殷说,徐实从一开始就不同意请棺师,还放话说这灵堂布置一次他砸一次,难道,就是因为钱?”
桃挚挑了挑眉,没答他的问题。
半晌,没头没脑地道了句:“幸好我只需送渡,不用负责布置灵堂。”
杨九丝:“?”
桃挚两根手指头对搓:“费钱。”
“……”
迹亭台在一边听着,不知道是真觉得好笑还是觉得无语,嗤出了声。
“桃棺师!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开玩笑!”
桃挚心说她没开玩笑,但还是正色了些:“好好好,是得想想办法。”
……
回镇路上,千里飘香。
热气从碗里呼呼地往外冒,随着一声吆喝——
“您的鲜肉馄饨来啦!”
杨九楠盯着面前囫囵个儿的胖白馄饨眼睛发直:“桃、桃棺师,这就是您说的办法?”
桃挚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对啊,这都什么时辰了,亡魂可以不吃饭,我们不能不吃吧。”
“再说了,”她下巴扬向对面在玩勺子的徐氏,“不是你说要带人家来吃馄饨吗?”
杨九楠迷茫了一下:“哦!你是说早上。”
“可我……”
杨九楠支支吾吾,桃挚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和迹亭台接不住火一个道理,徐氏也吃不了东西。
又何况对亡魂来说,不会饿不会渴,哪里有棺师会真的带他们去吃东西?
“——可你答应了,就得带她来。”
桃挚弯着唇,把叠齐的筷子摆在了徐氏面前的碗上。
“这是,”杨九楠顿了顿,“棺师的规矩吗?”
“嗯?”桃挚歪头,回到了平时的不靠谱的样子,“我的规矩吧?”
“……”
馄饨摊很好找,就离镇子口不远。
桃挚向后方的岔路口望了眼,再回过头,就见说了半天,他们那位太子爷还杵在边上。
她目光上移:“殿下您不坐?”
迹亭台没答她话,只伸出两根手指,弯腰在那凳子上蹭了一把,而后碾了碾指尖。
那毫无波澜的神情仿佛在说:这种凳子你都坐得下去?
“……”
桃挚一句“爱坐不坐”已经在嘴边上了,但想到自己那还没有着落的三倍价钱和先前在洞里他勉强算是个人的行为——
她深吸一口气,笑:“我来给您擦擦。”
说着伸出袖子,把条凳来回擦了三遍,然后微笑地双手摊向那凳子。
这回迹亭台坐下了,就是盯着她袖口的眼神,更加一言难尽了。
桃挚摆着笑脸收起被嫌弃的袖子,内心:抹你脸上哦!
没过多久,桃挚的那碗馄饨也上来了。
送馄饨的是老板娘,温温和和的,看着没什么脾气。
桃挚说了句多谢,搓了搓双手端过馄饨。
也没管烫不烫,下去就是一大口。
杨九楠味同嚼蜡:“一个上午过去了,一点进度都没有。”
桃挚仰头哈着气:“也不能说全无收获。”
杨九楠:“什么收获?”
桃挚嚼了两口:“比如,非常清晰地知晓了徐实不愿意参加丧礼的态度。”
“……”
杨九楠想了想,不肯放弃:“如果我们不告诉徐实,我们自己悄悄把丧礼办了呢?反正请棺师的人是徐殷。”
“恐怕不行。”桃挚看了眼徐氏,才道,“你可知神志残缺是如何填补的?”
杨九楠愣愣地摇头。
桃挚又吃了一大口,才放下勺子:“说麻烦也不麻烦,说不麻烦嘛,也有点麻烦。”
神志残缺和那些发肤皮骨的残缺不一样,补起来其实很方便。
往往身边越亲近的人,便会带着亡者越多的记忆。
因此神志残缺,并不需要特意填补,只需丧礼之时,所有一同相处的人到齐,集齐亡者留在他们身上的主记忆,而后剩余的其他记忆都会一点一点汇聚过来。
如此,亡者神志得以补全。
此事本不难,难就难在——
“徐氏常年由徐实照顾,也就是说——”
杨九楠接上桃挚的话:“徐实非到场不可。”
桃挚:“不错。”
镇口总是热闹,进进出出人来人往,杂七杂八的讨论也多。
馄饨铺里,讨论声一直低低飘着。
“听说今日大实把家给砸了?”
“砸了,别说了,我今日就在现场,砸得乱七八糟,唉。”
问话那人长叹一声:“大实小时候可是他娘一手带大的,那会儿她娘卖鱼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都不舍得让他帮一下忙,谁晓得竟养出这么个儿子,临了临了连丧礼都办不了,造孽啊!”
两人本是悄声议论,谁知边上却有个壮汉闷头喝完汤,把碗往桌上一摔:
“可不就是啊!那徐实平时对他老母一口一个‘老太婆’,大街上可没少见他对他老母又吼又骂的,我看啊,他就是因为不舍得给他死去的老母出钱!”
壮汉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诶,你们说大声点啊!这有什么好遮掩的!”
桃挚本来眼观鼻鼻观心地在吃自己的馄饨,此时默默移去一眼。
最先说话的两人没想到场面搅得那么尴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纷纷摇头站起:“罢了,不提了,不提了……”
而后把钱留下,出了馄饨铺。
壮汉像是存心找茬的,一条腿横在凳子上,扬起肆虐的笑意。
杨九楠回过头:“那好像是镇上的地头蛇。”
桃挚对他不太关心,“哦”了声。
可杨九楠却又幅度很小地回了次头:“他刚刚说的那些话……还有我们在洞里看到的那些,您说,徐实难道真的是因为钱,所以不愿意请棺师?”
“不好说,”桃挚又吃起来,“唔,毕竟请我们确实挺贵,所以一般穷人家都请不起棺师。”
杨九楠发现自己对她的说话方式逐渐免疫,有些无奈:“我没在和您开玩笑。”
桃挚一脸她没有在开玩笑,招呼了下走过身边的人:“老板娘,有醋吗?”
老板娘停了下,答:“有,我去拿。”
桃挚道了句谢,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壮汉。
壮汉生得高大而彪悍,这会儿仍在不管周围地骂骂咧咧。话越说越难听,越说越过分,直到最后那句:“徐实平常什么做派你们都看得出吧,什么迷路了弄丢了,这么一想,指不定他那老娘就是他不想养了,所以故意赶走的哈哈哈哈哈!”
“什、什么!”杨九楠瞪大眼睛,惊疑地看向桃挚。
“咔哒”——
桃挚尚未来得及开口,一瓶醋出现在眼前。
铺子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老板娘挡在他们面前:“他不是这种人,那些钱也不是那个人说的那样。”
她说完那话,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径直往壮汉处而去。
桃挚下意识想要拉她,却因僵了一支手臂,晚了一步。
于是众目睽睽下,女子似用全身力气,把壮汉从位子上扯了起来:“说够了没有?说够了赶紧滚,我们这里不欢迎你。”
大概是没想到会有人敢这般打他的脸,壮汉斜着领子被扯起来时,整个人都是愣住的。
馄饨铺中仿佛所有人的呼吸都滞住了。
旋即,碗碟打碎在地的声音铺天盖地地袭来,女子被揪着衣领一把按倒。
杨九楠哗地站起。
桃挚来不及顾虑,跟着冲了过去。
迹亭台坐在原位,手中摩靡着还在冒热气的茶杯,掀眼看向两人冲出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