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一周,齐娓都没有和江映舟说过话。
两人的微信聊天界面停留在齐娓从餐厅服务员手里接过礼盒的时候。
礼盒和齐娓记忆中不一样,比之前在洛河收到的更婉约些,想来是已经过去两三年,餐厅不能一直用一种包装,不然顾客会腻掉。
她提着回宿舍,觉得现在这种包装更好看。
拍张照,给江映舟发过去,说:“拿到啦,谢谢~”
过了一会儿江映舟回复她:“不用谢。”
“向你道歉。”指让齐娓被宁越“无端”针对的事。
齐娓在心里哼哼想我其实还真该被师姐针对,不全是你的原因,手上却回:“江律不用道歉,没什么的。”
“师姐其实对我挺好的啦,我真没觉得有什么。”
这话很宽宏大量。
发完,她再看一眼,觉得怎么还有点绿茶味。
和在暗戳戳阴阳宁越小心眼似的。齐娓提溜着礼盒,莫名心虚。她没有这个意思啊绝对没有。
“嗯。”江映舟最后这样回她。
看上去是要结束对话的态度,齐娓想了想,没再回。
江映舟也确实没再发。
消息就结束在这里。
后续齐娓把礼盒拿回了家,因为礼盒里的点心有些多,而她在学校的朋友不算太多,吃不完,于是就趁着正好周五,带回家给爸爸妈妈阿姨司机吃,也顺便在家过周末。
到家后她只拿走礼盒中的白玉兰酥,胡女士从地下室健完身上来,惊呼:“啊呀,我最近在减肥的呀宝贝,妈妈可能不能吃太多哦。”
齐娓表示不会伤心,給了亲妈一个大亲亲之后美滋滋端着点心回房间。
边吃边给成宜打电话讲述事情经过,大概半小时,最后成宜要出发去她姨妈的生日聚会,两人才挂断电话。
过后点进朋友圈,看见“胡总”刚发布一条新动态:
“遥想两年三个月以前,我和宝贝女儿去往洛河。阳春三月,杨柳依依,洛河的水染上春天的颜色,空气里是万物复苏的气息,园林含蓄,归鸟鸣啼,我坐在水榭里,想,洛河,真是无愧于‘江南第一城’的称号,又想,古时住在这亭台楼阁里的人物,会是有多幸福?想必,是极幸福的。只是,她们必定没有我幸福,因为我有我的宝贝,我的宝贝比洛河的水还美,比园林的树还俏……”
接下来的内容齐娓能猜出来个八九分。
看来是来自洛河的点心让胡总突然开始回忆那段“无比幸福~”的时光。
可是这盒点心是江映舟买的。齐娓摸摸耳垂,觉得有点不可说的微妙。
她遏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开始翻江映舟的朋友圈。
仔仔细细地翻,一条不漏地翻。
但江映舟的朋友圈很少,尽管她没有设置任何时间限制,齐娓依然是一下就滑到底。
大多数内容都是随手一拍的天空或者环境照,没有文案,没有定位,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齐娓和她的共同好友也只有宁越一个。
于是她只能看见宁越有时候给她评论说:“你好老年人。”“今天天气确实不错。”“让我看看谁又要修理花枝修理到烦躁了。”
还有一条,宁越发:“你不回我消息,却在这儿发朋友圈?!”
江映舟回:“错了。”
还是很暧昧的嘛……齐娓扭扭脖子,声音矫揉造作地学:“错了~~~”
不过这都还好,毕竟她亲耳听江映舟说过两人之前确实是有在暧昧,对于这样的对话,齐娓有些心理准备,阴阳怪气地学完,便不放在心上。
真正让她从沙发上直起身子的,是一条纯文字。
没有配图,也很简短的纯文字。
而且,是意大利语。
“Come va?”最近怎么样?
发表时间是四年前的某一天,凌晨3:48。
不、对、劲。
且不论这条纯文字与整个朋友圈毫不相配的风格,只说内容和时间,那江映舟是在怎样一个情况下,在将近凌晨四点的时候用意大利语发一条问候?
还是在朋友圈问候。
让齐娓想起,有人表白,就是发一条朋友圈说“我喜欢你,内容仅你可见。”。
虽然江映舟这是公开可见的,但性质,齐娓认为大差不离。
难道,江映舟有一个意大利人前女友?
还是……
谁从国内去了意大利?
对,四年前江映舟刚刚二十岁,应该在大二,她身边肯定有人走的路径是去国外留学,去意大利,不奇怪。
分开两年,实在想念,所以问候,也不奇怪。
如果是朋友,私发就好;只有特别的人,才值得她在深夜用这样隐晦又直白的方式去问候。
齐娓继续往前翻,但最终没有看见任何一张别人的照片,那条文字状态像是一个没捂好的裂隙,凑近,能看见江映舟内心翻起的浪。
前任?初恋?或者说,白月光?
不会是什么高中时期两人在一起结果被家长发现棒打鸳鸯,一人出国一人留国内此生不复相见的狗血戏码吧?
不要吧。
这种情节,一辈子都忘不了吧。
齐娓忽觉局势棘手了起来。
虽说她对于江映舟,本来也没一丁点把握,但这下看见江映舟更年少时候的心绪,更觉自己与她之间还有太远太远的距离。
被“Come va?”询问的那个人倒不是主要原因,四年过去,既然江映舟已经开始和其他人发展恋爱关系,那齐娓相信她对这位早已没有当初那样的心情。
只是,让齐娓认识到,自己现在对江映舟,算得上是一无所知。
不知道她从前的感情经历,不知道她现在的恋爱态度。
什么也不知道。
想要和一个人拉近距离,不仅仅靠吃顿饭散个步就能达到。
要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齐娓又觉得自己猥琐了。怎么会有人一边吃人家给的东西,一边把“徐徐图之”这种词安到人家身上。
不过她也就这点好,沮丧从不超过半小时。
想办法,比沉浸在难过的情绪里更有用。
不就是江映舟吗?
齐娓咬一口酥得掉渣的白玉兰酥,瞬间燃起了斗志。
但斗志燃烧的过程,有点点缓慢。
万事开头难,从没追过人的齐娓就被开头难倒了。
加上江映舟的微信了又怎样?不照样不敢给人发消息吗?
网上那些分享自己成功经历的人,七八成都主打一个孜孜不倦地给对方分享日常,吃了什么,买了什么,下午逛街时候看到了什么,拍照发过去,等对方回复之后就顺理成章地开始聊。
聊多了,总能找到让人觉得对面这个人“好特别”的点。
齐娓是想效仿的。
日常,拍了,聊天的话,想好了。
但根本不敢发。手机里积攒起了一个周的生活日常照——都加过滤镜的。
她和江映舟,现在算朋友吗?不算吧……
万一江映舟看到之后,回复她:“你为什么,要给我发这些?”
那她就真的要伤心了。
所以她暂停脚步。
而江映舟自然是不会主动给她发消息的。因为她们,不太熟。
于是又到周五,她和江映舟的聊天记录依旧停在那句“嗯”上,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模模糊糊,引人遐想。
只有齐娓遐想。
“烦。”齐娓抽抽嘴角,倾身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戳块西瓜,这次很甜。
她将思绪从江映舟身上挪开,手机扣到沙发,她刚又抱着手机想了半小时,想要不要把果盘拍张照给江映舟发,再说:“果然还是家里好啊hhhhhh”
结果当然是没有发的。
“齐怂怂。”成宜在全程目睹她一周行为后,这样评价她。
怂怎么了?怂代表稳重呢……
齐怂怂本人瘫倒在沙发上,双眼无神。
想放空,发呆,冥想。
但做不到。
你们说以前被江映舟心心念念牵挂的那个人到底什么样儿啊?漂不漂亮,又高不高啊?她是什么类型的长相,浓艳大美人,还是清纯小白花?
大学学的什么?理科?文科?商科?还是说搞艺术的?
如果搞艺术,是美术?
或者……音乐?
她脑子里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往外蹦,手上再度拿起手机点进江映舟的朋友圈。她这几天有事没事就看看,像个偷窥狂。
一看,呼吸都停了。
因为江映舟新发了条朋友圈,就在刚刚,照样只有张图片,但却是一场古典音乐会的宣传照。
古典,音乐。
真欧洲啊,真意大利啊。
齐娓想哭了。
好像听见心在胸腔里碎成一瓣一瓣,玻璃材质,哗啦啦的。
但碎到一半,细看宣传照上信息,发现这场音乐会是潮东音乐学院的学生——本科生自己排演的,照片上也没有明显的白人面孔。
齐娓一个鲤鱼打挺!
切去购票软件上搜到这场音乐会,看见还剩了不少票,但她思索几番,暂时没买。
而是把宣传照保存,心一横,给江映舟发过去。
“江律,这是?”
刚发,她就觉得语气奇怪,心跳如摇滚乐里的鼓点,想把消息撤回重新编辑。
但江映舟没给她机会:“朋友是里面的小提琴手,让我帮她转发宣传。”
幸好没有回她一个“?”。
齐娓收回已经把消息长按出撤回按键的指尖,转而打字:“这样呀。”
然后不知道说什么了。
盯着聊天背景图上一朵小雏菊,齐娓站起身,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思索要怎么开口说“我们一起去吧”这几个字。
走了三圈,她又意识到,江映舟都不一定去呢。
嘶,更难办了。
“你感兴趣吗?”江映舟的消息更新。
啪嗒。齐娓好像听到脑子里一盏灯被打开,上个世纪常用的用一根绳子系在开关上的那种,一拉,昏黄的光就在圆润的玻璃灯泡里亮起来。
姥姥在清江村里的老房子就有这种灯,齐娓记得小时候她爱一直拉,灯光忽明忽暗,宛如不小心飞进屋子里的一只萤火虫。
她蹲下身,抱着双腿回:“挺感兴趣的耶。”
其实还好。
聊天界面顶部的“江映舟”变成“对方正在输入……”
又从“对方正在输入……”变成“江映舟”。
就和小时候的齐娓一样,在不断拉那根线。
齐娓明白姥姥为什么要来教训她了。因为这样,真的很讨厌啊。
“叮咚”“叮咚”,江映舟发来两条消息。
第一条,是张截图,截图上是一条白框框的话:[你不会真就一个人来吧?别啊!至少再带一个,给我捧个人场!!!]
这是,什么意思呢?
齐娓当然能读懂江映舟发来这个截图的意思,但是她对着江映舟,就总是不太敢确定自己的猜想。
怕是她自作多情。
她右手食指在地面上画圈圈,一圈又一圈,左手点开第二条语音,把手机放到被人赋予浪漫意义的左耳边。
江映舟在上楼梯,背景里有轻轻的脚步声,润泽的嗓音在楼道回响里显得更温柔。
“时间是这周日晚上七点,在Melody音乐厅,你如果想去,或许可以和我一起。”
和我一起。齐娓的眼神掩在睫毛下颤了颤。
语音播放完,她还把手机举在耳边,似被手机里的声音蛊惑,对,就是被蛊惑,不然她的大脑里怎么会一直回响那短短一句?
江映舟的喉舌是怎么长的?怎么就有这种魔力?
她是以声捕人的精怪吧……
长久的呆滞过去,齐娓摸摸膝盖,心有余悸地把手机从耳边放下,思考怎么回复会显得她更矜持。
但看到江映舟再次发来一条语音。
好端端的发什么语音啊……齐娓把膝盖都搓红。噢她好像在上楼梯……
抿住嘴,齐娓点开消息,手机放到耳边。
先是很轻很轻的一声笑,拨人心弦的那种,齐娓想不明白她在笑什么,到底有什么好笑,最重要的是,她对所有人都这样笑吗?
齐娓没意识到自己嘴角也勾起来。到底有什么好笑。
然后,她更肯定江映舟是个“狐狸精”转世了。
因为接下来,江映舟裹着笑声的尾音,用比上一句话还要温柔百倍千倍万倍的声音告诉她:
“当然,拒绝我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