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惊秋?”
客栈门前,一个女子穿着茶绿披风,头戴斗笠,大步迈进门来。
她搓着手走到跟前,目光在窗边的女人脸上顿了顿,咧嘴笑道:“还真没看错!真是你啊,谢娘子。”
“江言?”
眼前突然出现的女子是她的发小,两人自儿时便一同长大,邻里间,少女也曾牵手乘船,春游纸鸢。
尘封的记忆抖落一层薄灰,慢慢清晰,谢惊秋也笑起来,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女子毫不客气地坐在她对面,冲柜前喊道:“掌柜,来壶你们这儿最好的酒——”
“好嘞!江姑娘稍等——”
“谢娘子,自一年前与你在美人桥相别,许久未见,这上元节又快到了,是和老师回清原了么?”
谢惊秋点点头,给她沏上一壶茶,含笑道:“是啊,回清原了。江小姐,你近年如何?”
“不如何。”江言摇摇头,看着眼前出落地更加稳重的女人,肩上披着银狐轻裘,内里藏青锦袍精致秀美,神态从容,风度温雅,不由得睁大双眼,“你这是发财了?穿的这身衣服,可顶的上我半年的薪俸了。”
谢惊秋但笑不语,垂眼淡声道:“发财算不上,和老师在四方游历,路上免不了救些人,自然也得些报酬。”
“二十年前,你的老师可是文武双全的奇才,先王授其紫玉冠,允她出入朝堂无跪拜之礼,谢惊秋,你当年能拜入她的门下,真是幸事!”
耳边的声音带着些显而易见的钦佩,谢惊秋抬眸向窗外看去,想起老师,不免生些愁绪。
来清原的时日也不算短,楚阡告诉她,没有她的命令,不能贸然出昭行坊一步,这里倒是她家门庭所在,但出不了昭行,怎么能伺机接近住在宣阳坊的柳眠?那柳家家主也不是愚笨之人,也许是知道自己背地里做些污糟事,不仅鲜少出门,就算是向菩萨上个香,都是精壮的护卫相伴左右。
其余时间,大都呆在自己府邸安逸度日。
“也不知老师怎么样了......”
这些日子她想尽办法打听,也没得到一点关于李清的消息,谢惊秋自然忧心难安。
再加上近日楚阡神出鬼没经常不知去了哪里,毫无人影,谢惊秋担心是不是老师出了什么事。
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等不到楚阡的令,她自己就忍不住去探查一番了。
但她不会武,又该如何是好?
“江言?”
“嗯?”
谢惊秋忽然抬眸,蹙眉问道:“这昭行附近可有什么可以医治筋脉堵塞的名医?”
“有啊!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帮别人问的。”谢惊秋微微勾唇,抬眸看她。
“哦哦。”
江言听到这话一拍桌子,挑起眉头,狡黠拉长声线:“这人你认识。”
“谁?”
“你阿娘啊——”她忍俊不禁:“这清原城,谁的医术比得过她?”
谢惊秋扶额,嘴角轻轻抿起,终是轻轻摇头,道:“除了她。”
“除了她的话......就是住在城外孤苦伶仃的老道士了,听说她一生无女,脾气古怪的很,虽然有些本事,不过惊秋啊,你听江姐一句话,可千万别去招惹她。”
“为什么?”
谢惊秋秀眉微凝。
江言隔着氤氲的白雾凑近她耳边,在那好奇的目光中,神神秘秘地吐出三个字来。
“她会蛊。”
.
天色渐晚,长空无云,残雪盖在栅栏前的草堆上,透出些静谧萧瑟的意味,一座小小的木屋立在里面,屋檐下一条条冰凌闪着细碎的光泽。
这藏在半山腰的庭院...看起来,的确有些破败。
谢惊秋干脆抬脚,上了最后一步石阶。
她仰头,冲着不远处的小小木门喊道:“晚辈惊秋,冒昧前来,请女安居士一见。”
话音不重,却在黄昏中无比清晰。
说罢,谢惊秋看着那个小小的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一个拿着锃亮菜刀的妇人气势汹汹地大步走过来,还没走近呢,就张口大吼,简直要把她们的耳朵震聋了:“又是谁来寻衅?是不想给姑奶奶我活路了么!!!”
谢惊秋下意识退后一步,对上那突然静止的目光,她微微一笑,拱手行了个礼。
“居士。”
“你就是那个会蛊的道士?”
一旁的江言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穿着破烂衣衫的妇人,身上密密麻麻的补丁就像是一个个不同的符号,诡异而荒诞,这人头发蓬松,似乎很少去梳理,邋遢的很,一缕头发甚至用干枯的柳枝捆着,在黄昏下弯绕绕的泛着油光。
江言悄悄戳了戳谢惊秋的后背,嘀咕道:“就说很怪嘛,你非要来,咱走吧......”
“哪来得无礼丫头?”明峰冷哼一声,继而谨慎地看了她们一眼,见两人都是年轻面孔,这才放下警惕心。
她没好气嗤道:“你们是谁?来我家干什么?”
“听说居士极擅医术,晚辈今日冒昧前来,是想请居士救我一个天生经脉羸弱的友人。”
谢惊秋明眸清亮,神情恳切。
明峰挑眉,挥挥手赶她们:“走走走!救不了。”
江言见状没好气道:“我说你这老妇,之前不是治过我邻居的病吗?怎么今天治不了了?”
“哼!”
“你们看着年轻,又穿着朴素,一看就没有钱,我只给有钱人治,快滚快滚,你们身上的穷酸气简直让人倒胃口!”
谢惊秋闻言无意识拧眉,她忍住举步离开的冲动,道:“居士,你要多少钱才能去治病?”
“多少钱?”明峰眼珠一转,视线落在谢惊秋的脸上,若有所思道:“怎么?你有钱?”
自然有。
楚离那女人还给了她不少,说要是死在清原,这棺椁的钱就当是她的薪俸,不用还。
依旧是那恶劣熟悉的脾性。
想起昨天那个绮丽诡谲的梦,谢惊秋垂下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她笑笑,点头道:“有。”
“那你进来。”
明峰手指一转,指着目瞪口呆地江言,又笑眯眯道:“让她滚。”
日落西山,满城死寂,黑夜里的灯盏如同鬼火般摇曳不定。
一家客栈内,楚阡推开门,看着屋内空空荡荡毫无一人,眉头紧紧蹙起:“谢惊秋不见了?”
“她一个文弱书生,这么晚了还要出门,万一遇到打劫的贼人......王姐,你说她去哪儿了?”
昏暗中落针可闻。
楚阡身后,一身形高挑的女人穿裹异族服饰,五彩的璎珞流苏在肩头垂落,随着窗外的凉风轻轻摇晃。
她腰带长刀,半张脸被银色的面具贴着鼻梁弧度周正遮掩,眸光半敛,腕上的臂缚却是寒光熠熠。
“这西夏的服饰当真繁琐,束的人难受。”
楚离随手摘下兜帽,慢条斯理地扫去身上沾染的碎雪。
她看着面前浑身僵硬,面色不好看的人,轻笑道:“你把她禁足在此不闻不问,她担心李清,当然会跑出去。”
“不过她......”
“你放心罢,那女人不做无把握之事,大概不会轻易死了,在这房中找找,看看有什么信纸之类。”
楚阡闻言,视线在屋里四处寻觅,最终落到桌角一处茶水字迹上。
——出城一夜,为治病,明日速归,莫忧。
她无奈失笑,心中却也是安定几分:“还真是言简意赅。”
“治病?”
这会儿换楚离语气沉下来,她侧眸定定望着桌上的字迹,五指骤然握紧,却是语气出奇冷硬:“她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