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决定临时改道,南佩裳和季湄则先行前往阑州打探消息。
他们本就离皇城不远,小半个时辰后,穿云车在皇城外停下。
为保护人族,划分界限,也出于对人皇的敬重,皇城设有阵法,一旦进入就无法使用任何法术。
崇欢收了穿云车,几人刚一进城,就遇上了陈定王府的下人,他奉郡王之命最近都在此等候清河,今天终于等到了人,忙安排马车带着一行人回府。
一路上从这小厮嘴里,烟蘅他们大概弄明白了前因后果。
陈定王是当今皇帝的叔叔,虽在朝堂上没什么实权,但胜在辈分高,皇帝将宗人府交给了他来管,成日里清闲无事,不是出去钓鱼喂鸟,就是携王妃四处游玩。
但如今他已经整整十天没有离开过王府了,日日在府里守着病重的王妃,又令长子四处延请名医。
陈定王与王妃本就是出了名的恩爱,这下更是人尽皆知的鹣鲽情深了。
至于王妃到底生了什么病,那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月余前,京城忽然出现了一种怪病。
起先是一位宫中的后妃大半夜的突然在寝宫大闹,撞开宫人和侍卫穿着一身素白爬上了屋顶,神色似疯似癫,口中还嚷嚷着什么:“复我故土,还我家园,吾王降世,翻覆人间。”
之后便从屋顶跳了下去,明明只有一层,按说最多摔伤,可那后妃不仅当场死亡,还诡异的七窍流血,不过短短一刻钟,全身的血竟都流尽了,只剩一具干瘪的尸身。
那些血在地面缓缓拼成了一句话,正是她先前所说的那十六个字。
当时皇帝立即将此事压了下去,并传令封口,不得议论此事,私下让人暗中调查。
可谁料随后的数日里,又有几十人出现了此症状,皆是旁人如何都阻拦不住,或自高楼一跃而下,或用刀割开自己的喉咙,像是某种诅咒,毫无章法可寻,也查不到任何线索。
于是消息再压不下去,流言一时甚嚣尘上,闹得人心惶惶。
钦天监上书皇帝,道有妖孽现世,将会为祸人间。为了向上天求助,驱逐妖孽,必须举办祈福大典。
由天子领头,后妃宗室,王公大臣及家眷皆要参与,从中择选“有灵性者”每日于通天塔中诵经祈愿一个时辰。
这通天塔是千年前的人皇所造,为的就是沟通上天,建立与天界的联系。
但千年以来,真正有此能力者不过寥寥数人。
因而大部分时候通天塔都只作为一个象征——神明保佑凡人,保佑皇室的象征。
皇帝有命,莫敢不从,于是第一批被选中的率先进入了通天塔。
每日一个时辰算不上多,并且在祈福开始后,一连五日都没再出现发病之人。
朝野上下齐齐松了口气,对祈福一事愈加心诚。
不过祈福者中,有一小部分人逐渐开始出现不适,晕眩、呕吐及身体虚弱。据主理此事的钦天监监正所说,这是因为普通人难以承受与神仙沟通时的威压,故而需要每隔十日换一次人。
陈定王妃是第二批被选中的,她自第二日起便出现了不适,并且比之前所有人的状况都严重。
到第四日,更是直接在神像面前晕了过去,被人急急送出来,太医诊治过后也瞧不出什么毛病,只好说许是王妃体弱,故而症状比旁人更严重些。
陈定王一听王妃昏倒,什么君臣之分都顾不上了,不顾监正十日才能换人的说法,将王妃带回了王府休养。
可谁料王妃不仅没能好起来,反而越发严重,短短数日已经病得起不来身,一天中大半时间都在昏迷。
为着此事,郡王找上了钦天监,监正自然矢口否认,表示自己毫不知情,或许正如太医所说,是王妃体质太弱所致。
陈定王每日在府中陪伴照料王妃,郡王则堵在钦天监门口非要监正给个说法。
烟蘅他们到陈定王府时,正好遇上从钦天监回来的郡王。
清河不待马车停稳便窜了下去,跳下车时还差点崴了脚,郡王眼疾手快扶住了冒冒失失的妹妹,正想训斥两句,却见清河一抬头已红了眼眶。
郡王于是叹息一声,将未出口的训斥又咽了回去。
“哥,到底怎么回事?娘亲她现在如何了?父王人呢?”
“娘在房中,父王也在陪她,今日我出门前去看过,尚且还好。”
说完,郡王的眼神落到之后下车的几人身上,问:“这是?”
清河勉强定了定神,回头介绍道:“这是我此次出门新交的朋友,他们都是神仙,我特意请他们来看看娘的。”
随后又对几人道:“这是我的同胞兄长卫含章,封号宜真。”
宜真郡王隐晦的打量了眼这几人,见他们皆容貌出众,气度不凡,的确不似凡俗中人,虽对神仙的说法存疑,但也客气了几分。
“来者是客,多谢几位为家母的事费心。”
烟蘅知清河着急,便道:“郡王不必客气,若是方便可否领我等先去看看王妃?”
宜真郡王迟疑了片刻,竟婉拒道:“几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不如先入内歇息,用些粗茶淡饭。”
这话说得客气,但烟蘅几人都听出了其中的拒绝之意。
她不解地望向清河,却见她亦是疑惑,不满地道:“哥?”
“清河,管家会招待好你的朋友,你先随我去看看娘。”宜真郡王语气不容置疑,烟蘅也朝清河点了点头,示意她先去。
清河忧心陈定王妃,虽然不明白哥哥为何如此,但也只好先应下,嘱托管家好好招待他们后就匆匆跟着宜真郡王离去。
烟蘅几人则是在管家的领路下进了一处客院。
陈定王府内处处雕梁画栋,可见王府奢侈。
烟蘅想起初见时清河的大方做派,总算明白了来由。
四人在院中石凳处坐下,挥退了管家派来的侍女,讨论起此事。
“我怎么觉得,清河的哥哥不太相信我们?”烟蘅先道。
“不是不太相信,是根本不信,只怕将我们当成了骗子,支走了清河说不定就是要把我们撵出去。”
叶澄明轻轻摇头:“不,如果真要撵人就不会让我们进府了,我想宜真郡王应当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同清河说,不便让我们在场罢了。只怕陈定王妃的事,另有隐情。”
崇欢心急问道:“那我们就这么等着?见不到王妃如何诊治?”
烟蘅望着门外,目露忧色,口中答道:“清河不会将我们扔在这儿不管的,等她来再说罢。”
“你在担心清河?”
烟蘅回神,看向叶澄明:“不,我只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什么诅咒能令人突然发疯,并且心甘情愿自尽?”
叶澄明略一思索:“虽然少见,但并非没有。”
“你们记不记得,先前小厮所说的这一个月以来中邪的人。”
“如何?”
“不知是他说漏了还是怎的,中邪的不是皇族后妃就是高门大户,其中竟无一个平民百姓,这诅咒古怪,害人为何还要挑门第?”
“你觉得这是有人刻意为之?”
“诅咒不也是人为?凡人便罢了,你我总不可能信那天谴的无稽之谈吧。”
叶澄明淡笑着摇头:“不过这场风波牵连甚广,连人皇都算计进去,若是阴谋,只怕非凡人手笔。”
崇欢插了一句:“可皇城有阵法,无论是仙是妖,都无法在此动用法术,更别提作乱了,他们到底是怎么令那些人发疯的?”
这次烟蘅和叶澄明同时答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二人对视一眼,皆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烟蘅忽而凝神,随后手中多了个信封。
季湄?
她打开信,读完后递给了一旁的叶澄明。
崇欢懒得再看,直接问道:“怎么了?”
“季湄说,她们收到了妖王的传书,妖族少君也在皇城。”
崇欢疑惑:“他怎么知道?”
烟蘅未语,眉渐渐皱了起来。
不对劲,这也未免太巧合了。
她要找的碧竹草在皇城,陈定王妃又刚好生病,现在连妖族少君都在皇城。
一切种种,好像都在把他们往皇城引。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而是蓄谋。
恰巧这时,清河与宜真郡王来了。
不知清河同宜真郡王都说了些什么,她不复先前的焦急,神色中隐隐带着几分轻松。
宜真郡王看向几人的目光则更加友好,进门便先揖礼道:“先前是在下糊涂,对几位身份存疑,故而多有不敬,还望见谅。”
烟蘅摆摆手,她实在没觉得方才有什么不敬:“郡王不必客气,那现下你可信我们不是骗子了?”
若还是不信,非要让他们证明,烟蘅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
毕竟一进京城,他们的法术就通通失灵了。
所幸宜真郡王已经被清河说服,失笑道:“自然,清河已经同我说了,方才姑娘说想见家母,不知现在可方便?”
烟蘅点点头,救陈定王妃自然是最要紧的事。
宜真郡王便带着人去了王妃居住的主院。
出乎烟蘅意料的是,此处服侍的下人并不多,很是清净。
宜真郡王应当是已经打过招呼,到了主院便有丫鬟候在门口,对宜真郡王道:“王妃已经醒了,王爷吩咐奴婢前来迎接贵客。”
几人进了寝居,陈定王妃正半躺在榻上,陈定王坐在一旁,神色凝重,见到几人进来才终于勉强扯出个笑来。
烟蘅的目光在陈定王妃身上停留了好半晌,片刻后,对叶澄明轻轻摇了摇头。
叶澄明亦是摇头。
清河不明白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烟蘅迟疑着,要不要如实以告——
陈定王妃,根本没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