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熹微,江渚迷瞪着翻过身并摸空后,才发觉房里除了他,已没有一个活人,而窗前的木桌上面不知何时摆放着三套整齐的洗漱杯具,一对大些的,还有一套孩童用的,恍惚一看倒像是杯具一家。或许是贪恋被某人挽腰共眠的安全感,又或是前几日照顾凌景途时操累了心,他这一觉睡得可谓是没心没肺,就算昨夜凌景途把他扛出去卖了他都不一定能睁开眼。
他拍了拍略微发痛的面额,接着掏出手机先查看有无阴间发来的消息,结果却看到了满屏幕接连不断的信息。
昨晚治安部又毋庸置疑的加班加点地奋战了一晚上,不仅是为了查找江渚发来的墓碑上的亡魂信息,还需要与出没阳间的那些野鬼斗智斗勇,所以关于校区一事的所有资料,曾泉根本来不及筛查,便一股脑的全发给了江渚。
不过江渚看到这些文件后,也头疼得厉害,他就算有过目不忘一目十行的本事,这么查看下来,也要需要一天的时间。于是为了防止自己看得恍惚再漏掉什么重要的线索,他将关于墓碑的信息全部发给了还在冥法司查看“李梅”资料的章辰,并让李明商早点派送完鬼鬼通快递,赶紧回死令部听从章辰差遣,而他自己则独揽了二十年前溺井一事牵扯的所有亡魂资料。
对面床铺上的包裹已经不在,江渚爬下床匆匆洗漱时猜得与他们有缘的那位大爷现在应该在坟地里烧纸钱,毕竟给亡灵烧纸需避免阳气太盛,肯定不能顶着太阳慰藉亡魂,只是凌景途无亲无故的,又不需要一大早或半夜三更的烧纸钱,天还没亮就跑出去又能做什么?
江渚不解地皱了皱眉头,然而等他扫过凌景途睡过的下铺时,恍然意识到屋里除了少了俩活人,还少了几件他的东西,比如他本不应该空荡荡的裤兜里的东西,以及一件放在下铺的外衣,尤其是这外衣口袋里还有一个蛊惑人心的大耗子……
妖言惑众的鼠哥此时正懒散地趴在衣袋口,俩爪耷拉在衣袋外,并翻着眼珠子,不耐烦地瞧着面前排队的人,直到凌景途终于将那一袋茶叶蛋拿在手里,他才敛了忧郁的神色,随即慷慨大方地递塞到凌景途手里两张阳币,活脱脱一副挥钱如雨的霸道鼠总裁相。
今天早上,鼠哥从凉透的大衣里股蛹出来后,也没有诧异为啥他能独享床铺,而只顾缩着脖子,哆哆嗦嗦地爬到了上铺,准备再去江渚的被里偷几分热乎气。
然而等他扒拉着被褥,好不容易站在床尾时,眼前的一幕却如“提壶”灌顶,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之后若不是凌景途察觉到他那一屁股蹲倒的敦实感,起身拐走了他,鼠哥八成还能再脑补一场轻褪衣衫,双影重叠,罗帐摇晃的春宵大梦。
凌景途溜下床时,对铺的老人也刚刚醒来,准备收拾东西先去坟头烧纸,中午的时候或许还能赶上返程的车。凌景途送老人离开招待所,并看着他坐上了一辆顺路的三轮车,而鼠哥一瞧老人离开,立马纠缠着凌景途,不死不休地盘问昨晚的事。
凌景途没有办法摆脱这个胡搅蛮缠的大耗子,只能简单说了说他与江渚同床共枕的事。
“就……睡觉??”鼠哥难以置信地咧了咧嘴,接着颇感惋惜地责怪说,“孤魂寡男共处一窝,怎么能只睡觉呢?你们就不打算做点什么,惊死闲杂人等吗?”
凌景途瞧了瞧骑在他脚上的闲杂鼠等,然后指着那一架子货物,好奇地问:“这些东西,怎么买?”
鼠哥一看这人的心思根本不是他这种老油鼠能污染的,索性也不在追问,只盼着下次能赶上一场未散场的春宵佳梦:“还能怎么买,用钱买呗,你有钱吗?”
凌景途看着架子上的一对洗漱杯具,无奈地摇头。而鼠哥见状,直接提了提裤子,等把肚子上的赘肉往裤腰里一塞,便麻溜地沿着犄角旮旯又蹿回了房间,然后蹑手蹑脚地爬上了江渚的床……
等房门被推开时,江渚正坐在窗前,一边划阅资料,一边执笔窣窣记下重要的东西。
“曾泉发给我不少资料,我筛选了一些,你过来看看,中午我们就离开这里……”江渚说着,突然感觉到身后隐现的淡淡死气,他眉头一沉,当即持笔做箭,霍然转身盯着刚刚进门的“人”。
“大叔,你……”江渚打量过回来的老大爷,心口不由地咯噔一下,他压了压恍怅的心绪,小心翼翼地问,“你烧完纸钱了?”
老人看起来有些慌张,他翻找着床铺,诧异喃喃:“奇怪了,我明明记得是带着东西出去的,可是刚才下了车,我的布包却不见了……小伙子,你看见过吗?”
江渚僵愣地站在书桌前,茫然地摇了摇头。
而就在老人继续弯腰翻找自己的包裹时,凌景途恰带着鼠哥推门进来。凌景途手提着一大袋茶叶蛋,先对着窗前的江渚笑了笑,然而等他看见下铺前的老大爷时,脸上的笑容忽地搁浅成了一瞬惋惜。
“赶紧开饭!开饭开饭!”鼠哥站在外衣口袋里,双手稀罕地扯着装茶叶蛋的袋子,他目前一心俩眼全在满袋子鼠粮上面,根本没有看见房里突然多出来的老人,再者房间里本来就留有老人身上的死气,鼠哥即使一进门就感觉到了稍稍增添的死气,也不会在意。
“咳!”为了掩盖那声耗子音,江渚差点把肺咳出来,他快步走到凌景途身边,一边接过凌景途手里的茶叶蛋,一边使劲儿把露在衣袋外的耗子脑袋推搡回了口袋里,并故意抬高声音说,“你原来是买饭去了,正好大叔也在,一起吃……”江渚瞅了眼一袋子单调的蛋蛋,干巴巴一笑,“……吃蛋吧……”
被塞回口袋的鼠哥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摔了个屁股蹲,等他沉默了三秒,终于忍不住蹿出来,站在凌景途肩头,鼓着腮帮子大骂江渚:“我不就是掏了你口袋里几个子嘛,你至于这么欺负耗子吗?再说了,见者有份,这茶叶蛋我好歹也拎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今儿要是敢独吞,我就出去作死,给你拉血债!哼!”
听完这番“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豪言壮语,江渚没有还口,仅讷讷地吞了下口水,顿觉自己还没吃蛋就已经噎住了。
骂完江渚的鼠哥气势汹汹地把头一歪,结果不到半秒又把头转了回来,然后惊愕地指着一旁膛目结舌的老大爷,结结巴巴说:“他他他……他怎么成~吱!”
凌景途看过江渚那副想让鼠哥闭嘴的苦相,他拿出一张封魂的黄符,颇不仗义地贴在了鼠哥脑门上。
鼠哥:“……”呜呜,果然都是见色忘友的人。
老人眯着眼睛,奇然瞧了瞧僵住的鼠哥,淡定地说:“这耗子做的可真像,你们年轻人现在玩的东西可越来越奇怪了,我女儿之前也买过这种玩具耗子,不过就只会吱吱的叫,倒是不能像这只一样说人话。”
听到“女儿”两字,江渚曈眸里几不可见地沁出刹那悲色,不过他见多了离别,倒也不会惘叹生死难料。
然而就在江渚准备设法将老人先留在房间时,招待所的老板突然敲开了他们的房门。
“打扰你们一会儿,我看你们是交了两日的住宿费,也就是明天下午退房,想问问你们要不要换房间?”
江渚看了眼凌景途,不解地笑问:“我们为什么要换房间?这里不能住吗?”
“你们没听说早上发生的事吗?”老板一惊,他原以为这事儿已经传到江渚他们耳朵里,还想着先息事宁人的安抚住他们,免得他们再吵闹着退住房费。不过现下江渚他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事儿肯定瞒不住,所以在老板看来,这房间还是越早换越好。
“和你们同住的那位老人,今天早上去世了!”活人瞧不见隔世的亡魂,那老板并没有看到一旁的老人,乍然冒出一句惊天雷语。
此话一出,房间里霎时氤氲开难消的寒意,而那个站在床边的老人更是吃惊地打量过自己,然后一下子瘫坐在床上。
随后,老板把早上发生的事简单讲了讲,凌景途听得后,恍惚自己还停留在招待所门口,看着老人乘车越走越远。可他没想到,老人会在路上安详地闭上眼睛,而那个送老人去坟地的司机也被吓了一跳,直到老人被围拢的附近居民送去医院,这司机都还在哆嗦,唯恐自己再因此招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祸事。
老人死后,新魂离体还有些懵然,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一心只记得要去给故友上坟,便又自己走回招待所,想着来取那些叠放好的黄纸,却从未怀疑过自己是人是鬼。
那老板带着感情,说得绘声绘色,但江渚听得心不在焉,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床上呆坐的老人,急慌慌地打断唏嘘不已的老板:“确实挺意外的,不过我们不换房间,也不……不相信鬼神,再住一晚就离开。”
老板本以为他们会认为这是什么大忌,却没想到江渚他们根本毫不在意,不过这样也好,如果江渚他们在这儿住一晚,这房间之后说不定还能再招进客人。
这样一想,那老板也没再说什么,只喟叹了几句惋惜,便离开了房间。
招待所老板离开后,房间里又沉默了一会儿,直到老人垂眸叹了口气,苍哑着声音问:“我是……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