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月初一是三大鬼界之一的寒衣节,这日宜祭祀忌落寞。
每年这天,寒风凛瑟,活人唯恐离人泉下冷,哭天抹泪的将冥衣焚化给逝者,不料老天爷却趁机渲染气氛,时不时地上演一场凉风卷落叶,顺道将活人寄给死人的寒衣也一块儿卷了就走,以至于阴间的快递员总是在今日得到许多投诉。
“小伙子不是我说,我家老头子每年给我寄的衣服都好好的,今年怎么成这个样子啦呀!”一个穿着挺时髦的老阿姨提着一只像被狗啃烂的衣服袖子,质问面前的快递小哥。
“大妈,这您怪不得我们,谁让今天风大,你家老头子好不容易点着火烧衣,这冥衣就被风拐跑了,你也不想想你家老头子那岁数,肯定追不上呀,他能给您寄过来一只袖子就不错啦!别挑啦!”
说话的快递小哥叫李明商,死了有二百五十年了,算是阴间的老员工。活着的时候做过秀才,也经过商,算账的头脑和安抚顾客的嘴皮子算是练得炉火纯青,许是因为这个,明明在死令部的灵侦手下当差,还非得跟着这位灵侦干起了包揽快递的活儿。
“就是就是!你家老头子不是还有脑血栓嘛,别计较这些啦,哪儿像我老头子身强力壮的,平时跑得倒挺快,一到寄快递就延迟发货,明明在我坟头说好的,今日会给我寄东西,你看,天都快黑了,他还没寄过来!”
“大妈,您也别抱怨了,你家老头子腿脚是好,衣服也给您追回来了,但是您看这段寄家秀……”李明商说着,给旁边大妈看了段视频。
视频中那位大妈口中身强力壮的老大爷,正奋力跳身抓住要起飞的冥衣,怎料落地瞬间将自己摔了个大马趴。
“哎呀!我家老头子咋摔倒了!”大妈心疼地惊呼,恨不得钻进视频中扶起那位老大爷。
“大妈,你家老头子摔得不轻,这衣服恐怕给您邮不过来了,您准备准备直接迎接你家老头子吧。”
旁边其他鬼大妈羡慕说:“哎呀,恭喜你呀王大妈,王大爷一来,你俩就能一块投胎去啦!”
“我可怜的老头子呀!你就不能再给我邮几年东西再死嘛!”王大妈抹了抹泪,然后趁着她家老头子还没来,抓紧去找隔壁的刘大爷再扭一段秧歌。
“那我的包裹呢?我孩子说已经寄过来了,我怎么还没收到?”
李明商拍了拍这位老大爷气鼓鼓的肚子,兀自一副笑僵的表情:“大爷,您孩子忘了给孤魂野鬼烧些五色纸,您过冬用物被他们抢去了,不过您别着急,我们已经联系了治安部,一有消息立马通知您哈。”
“嗳,小伙子,平时长得挺好看的那个小哥呢?我还想着给我家侄女说个冥媒呢。”
“你是说我们领导呀,我们领导……”李明商一愣,“对呀,我们老大呢?!”
今年的寒衣节不知怎么感动了上苍,白天的时候只是风格外的大,到了傍晚的时候竟然黑压压地攒起漫天的乌云,这些乌云比棉被还要厚重,云中交织的闪电更是骇人。
这个时间正是下班高峰期,人们见五六点的天突然变成了半夜三更,急忙匆匆地在路上奔走,谁也想不到秋暮之时竟然会有一场炎夏少有的大暴雨。
一个穿着银蓝色风衣的男人抬头看了看犹如世界末日般的天空,然后继续老神在在的往前走着,在经过一家宠物店的时候,他故意停下步子,等一只钴蓝瞳黑猫速地蹿入他怀里后,他自然地冲着里面的店员微微一笑,继而行过拐角,消失在仿若鬼蜮的大街上。
最近城里有栋十四层的公寓被传的邪乎,租赁的价位都快降到白菜价仍是没人敢住。可两日前,十三层楼突然搬来一位租户,附近看见的人纷纷打赌,称这个人怕是也熬不过三天。
这个穿风衣的男人名江渚,正是别人口中会死的新租户,至于他为什么不要命地敢住这栋公寓,只是因为……里面闹鬼啊!
不过他在这邪乎的公寓里住了两天,也没有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勾去了魂,更没有遇到什么离谱的事情。
但是今晚却不寻常。
窗户上敲打的雨点宛若百鬼夜行时留下的指印,噼里啪啦地震颤着玻璃。
江渚一边盯着投映在窗户上的影子,一边准备喂猫。只是在他低头的瞬间,玻璃投影上的长发人面却是没有动过。
紧接着就是一记轰鸣的雷声伴着一阵尖锐的撞击声。
玻璃上冲刷不掉的血迹已然证明发生了什么,这些归巢的飞鸟怕是也禁不住这么凛虐的风雨,才会误以为这些灯火阑珊的地方会是它们躲雨的天堂。
随之而来的是急促的门铃声。黑猫警惕地寻了处高位,时刻准备用它藏起的利爪划破某些不速之客的喉咙。
江渚倒是没有惊慌,他起身去开门,对于门把上擦不掉的红色污物,他也完全视而不见。
然而,门缓缓打开的刹那,他还是因眼前的一幕不由地皱起眉头。
不知是哪位不要命的快递员敢进这鬼楼,还给他送了一个被裹成粽子的包裹。这包裹跟副棺材一般大小,像根木头一样直楞楞地杵在他家门口,包裹周围还被贴了各种乱七八糟的黄符,至于黄符上的咒法嘛……
江渚仔细一瞧,也就这几个王八画的还不错。
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买过什么东西,但包裹上面歪扭贴着的简单便签上的地址和名字,却实实在在是写的他的。
正当江渚困惑时,空敞的楼道里突然传出“笃笃”的脚步声,与此同时,屋里的黑猫压着嗓子沉闷地叫唤。
整栋楼里还剩下什么能动的“活物”,江渚不是不知道,他快速扫过楼道天花板上安装的监视器,然后把这一粽子拖进了自己家。
随即,江渚面无波澜地抄起一把水果刀,开始费劲儿的拆包裹。
他下刀利索,力度又稳,包裹里的东西肯定丝毫没有损坏。只是到了鬼节稀奇古怪的事也越多,就像面前的这个包裹,谁能想到里面竟然真的是副柳木棺材?!
不过柳木阴气太重,这竖棺的寓意怕不是玩笑似的升官发财。江渚眉头一拧,一时不敢大意地打开这棺材。他先谨慎地围着这副精工打造的竖棺打量了一圈,发现这棺材盖并没有实打实地封住,而只是巧妙地与棺沿密合在一起,若是里面真有什么活物,力气稍大一些便可以推开。
而就在江渚犹豫是否打开看看时,家里的黑猫突然凑过来闻了闻棺木,接着不住地挠棺材板。江渚养的这只猫名叫渴汪,小名汪汪,和江渚一样都是水字辈的,而且平时跟着江渚穿梭阴阳久了,练就了轻易可辨活人和死人的本事。
现下渴汪如此反应,应该是嗅到了棺材里面的活人生气,江渚见状,丝毫没有拖沓,当即用刀撬开了棺材板。
不承想,怪事年年有,鬼节特别多,谁又能想到棺材里面还有一个蓬头垢面,古装跣足的……大活人??
凌景途好不容易溜出了结界,被装进包裹之后又颠簸了一路,现下虽然被放了出来,但是脑袋里的浆糊还是如恣意的浪涛,糊了他满满一脑仁,他一时不记得自己是干啥来的,只以为自己就是随便串了个门,于是热情洋溢地抱着目瞪口呆的江渚,好一阵感天动地的兄弟情。
江渚活这么久,克父克母克兄弟,还没有人如此抱过他,他惊愕地挺直僵硬的腰杆,生硬地问了句:“你……要不先看看我?”……小子,先睁开眼看清楚了人再抱!
凌景途苦着脸,双手搭着江渚的肩膀,勉强直起身,待看过面前如青铜器一般精雕细琢又庄严持重的面容时,忽地打了个响隔:“……额……我想吐……”
江渚:“……”大爷我见到你也有点噎……
旋即,凌景途不等江渚送他去卫生间,就把头埋在墙边的猫砂盆中,当着猫主子的面吐了起来。他吐了一会儿,除了吐出些酸水,啥粮食都没有。
江渚拦住想挠死凌景途的黑猫,然后惊奇地盯着一旁拿猫砂盆当马桶的人。他一看这人也是厉害,不知道已经饿了几天,却把自己装进了棺材里,还敢来这鬼地方搞恶作剧,也不怕自己一睁眼就已经与楼里的东西同流合污了。
凌景途已经近两日没有吃喝,他接过身边人递过来的水漱口后,直接颓废地倚靠在墙上,完全衬不出身上这套古风的潇洒不羁。况且他还光着脚,脸上还有浅淡的淤青,身上的衣服也邋邋遢遢,旁人晃眼一看,却不知这大侠抢过谁家狗的媳妇,竟会被报复得如此惨。
江渚没见过这种“野人”,他懵住须臾,又倒了一杯水递给凌景途,并好心提醒:“地上凉,你先起来,我再给你煮碗面。”
凌景途吞咽了几口水,耷拉的眼皮终于撑了起来,他仰头凝眸看了看眼前的男子,刚才晕醺醺的看得也不仔细,现在细细一瞧,此人肩宽腰窄,身形修长,眉宇间虽带几分戾气,但整体颜如温玉,倒也是个难求的帅小伙子,呃……除了头发有点短,像是个……和尚??
可是不对呀,他这身衣服不像是僧侣的,倒像是为了节省布料改瘦的里衣和加长改紧的亵裤,这样一看,他连中衣都穿不起,岂不是很穷??反正比我穷……凌景途心说,随即又把眼前的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甚至比他们那的老者平时挑牲口都仔细,就差冲上去掰开江渚的牙口瞧一瞧。
江渚还不知道他作为堂堂死令部的老大,又兼职送着快递,却在凌大侠眼里变成了穷鬼和尚,他只是看不惯初次见面,凌景途就对他“垂涎欲滴”的模样,所以贴心的江和尚又俯身帮凌大侠擦了擦嘴角淌落的水滴,并准备接过凌大侠手里的水杯。
然而,当他去拿凌景途捧在手心的杯子的一刻,凌景途微微垂头的瞬间恰好看到江渚右手手腕里侧的红色的咬痕,而其神色也随之陡然一惊。
会是他吗?凌景途气息顷刻间变得深促,他呆木地凝视着眼前的男子,一时间,连外面如瀑的雨声也消匿在耳边。
江渚没注意凌景途眼里浅溢的慌喜,更看不出凌大侠眼眸流转间暗藏的小心思,他只想去取水杯,却不料,凌景途就如魔怔了般,死死抓紧了手里的杯子。
“你先起来,如果还想喝水,我再给你添一杯,管够。”江渚一看凌景途死活不松手,便笑言安抚。
奈何凌景途一心俩眼全在江渚手腕上,根本没有听清这人说了啥,等他瞅了有两分钟后,似是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张开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