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陆千恩和夏晚樱聊得热闹,坐在前一排的两个女生也陆续转过身和她们打招呼。
坐在左边女生叫做李莱,瘦瘦的,身量比较高,戴着红框眼镜,看上去有些内向;坐在右边的女生叫岳泽,也戴眼镜,看上去规规矩矩的,很明显是个好学生。
初一生就是这样,刚从小学升上来,带着对未来的懵懂与尚未脱去的幼稚,彼此间很好相处。
她们这一处开始聊起来之后,教室其余的地方也慢慢活跃起来。教室变得越来越嘈杂,新进来的同学也一个接一个地把空位填满。
正当大家聊得热火朝天之际,一个中年女老师忽然出现在教室门口。所有人顿时停下嘴里的话,立刻坐得端端正正,齐齐朝老师看去。
陆千恩也看向那位老师,她认出这是英语老师,也是13班的班主任。——关于初中时期教过自己的几个老师,她都还有些印象。
“同学们,欢迎大家来到初一十三班!希望接下来的三年我们可以相处得愉快!”女老师很亲切,看上去脾气很好,她扬了扬手中的表格,“这是校服订购的统计信息,请大家依次在上面填自己的身高和体重。”
说着,她把表给了第一排靠边的同学,让大家往下传。有老师在,班上自然是鸦雀无声。
陆千恩有点无聊,看见夏晚樱桌上放着课本,她便也摸了摸自己的书包,从里面找出本语文书,开始翻看起来。
语文书的第一篇文章是朱自清的《春》,“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陆千恩早就不记得自己当初学这篇课文时的情形,但这些文字,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早已烙刻进了心里。
她用手指轻轻摩挲书页,胸中有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这些文字跨越了时空,正将过去的她和现在的她巧妙地联系在了一起。正出神,后座忽然传来座椅挪动的声响。
陆千恩回头一看,正是那个在校门口哭闹着不肯来上学的熊孩子。
最终还是屈服了啊…陆千恩不禁失笑。
开学第一课,前半节各科老师分别上讲台和大家打了招呼,简单介绍了初中三年的课程安排。初一有七门课,语数英是小学就有的课程,政史地生是新加的,到初二会新增物理课程,生物和地理在会考后结课,到初三则要新增加化学的课程,整体难度会比较高。
陆千恩一向是个理科废,她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这次定要从起跑线就开始努力,争取把数理化给学好,再也不当“理科瘸子”了。
各科老师介绍完,班主任王老师打开电脑,准备给大家开第一堂班会。投影幕布缓缓放下,ppt还没有最大化,教室外忽然响起慌张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穿着寒酸,头发凌乱的男生出现在门口。
“报告…”/
男生低着头站在门框边,陆千恩坐在第四排,很难听清他的声音。
班上的同学纷纷投去好奇的目光,想看是什么人敢在开学第一天就迟到这么久。
王老师表情不大好看,没好气地问了句:“你叫什么?”
“……历柏诚。”男生低下头,小声说。
“历柏诚。”王老师眉毛轻轻皱起,“第一天上学就迟到,以后有点时间观念。行了,进来吧。”
说着,她抬头看了看班上,13班原本该收56个学生,现有的座位刚刚好。但前段时间上头硬往班上多塞了个学生来,人数变成了57个,一下就多了个学生没位置坐。
“诶诶,你先等等。”王老师抬手,叫住正往里走的男学生,然后走下讲台朝门外张望了一会儿。过了会,她把那个男生叫过去,指着走廊尽头处堆积课桌椅的地方告诉他:“你先去那搬套桌椅回来,放在最后一排。”
“好…”
男生点头,走过去才发现走廊堆的基本全是已经坏了的桌椅。他轻轻叹了口气,从里面选出一套勉强能继续用的,搬回了教室。
教室现在一共有7排座位,已经非常拥挤了。他搬着桌椅朝教室后排走的时候时,陆千恩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袖T恤,很单薄,紧紧巴巴的,并不合身,被瘦削的肩胛骨顶出了明显的褶痕。陆千恩看着他走到教室最后,安下座椅,左右两边都是蓝色的大垃圾桶。
少年安安静静地摆好桌椅,瘦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头发长且凌乱,此时又微微低着头,几乎看不清楚眉眼。陆千恩却低下头,小声念出一个名字:“栗子…”
经历了这么多年,关于初中的记忆大多已经模糊了。直到再次看见他,陆千恩才猛然记起当初自己坐在最后一排时,和身后那个坐在垃圾桶旁的男生成为了朋友。
她记得后座男生的名字有点拗口,不太好记,所以熟悉以后,自己给他取了一个方便称呼的外号——“栗子”。和今天一样,栗子在初中生涯的每天几乎都会迟到,她那时候猜测,或许是因为家庭条件比较差,没有钱乘交通工具导致的。
那时候,她的性格也相当孤僻,两个同样沉默寡言的人,是不太可能成为朋友的。大部分时间里,她和他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前后桌,沉默,各自沉浸在各自的世界当中。
但初中有太多需要组队的集体活动了,小组讨论,分组背书,体育课,春游,化学实验……每每有需要组队的集体活动时,她总会下意识地和他站在一起。两个同样不合群的人凑到一起,意外地成为了朋友。
历柏诚很神秘,成绩好又沉默少言,行踪还飘忽不定。除了早上固定迟到以外,每堂课下课之后都不在教室里,不知道是去干什么了。
和他成为朋友以后,陆千恩一度好奇过这些课间他到底都是去做了什么,为什么每次跑回来上课都气喘吁吁的。直到有一次她到对面那栋教学楼去还体育器材,才意外发现原来他一直都在那栋楼捡垃圾。
陆千恩一直都知道他家庭条件不太好,但不知道已经到需要抓紧课间这一点点时间收垃圾来维持生计的程度。
那天之后,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对他多加照顾上一些。课间临时通知的消息她会记下来给他看,他看不清的板书她会小声念给他听,平时买东西的时候,也总会多买一些。有时是笔芯、草稿本,有时是量大到吃不完的早餐,好在他们那时关系还算不错,历柏诚愿意相信自己分享东西时所用的那些小借口。
重生回初中,自己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想起自己这个朋友来,陆千恩有些愧疚。她叹了口气,把身子转回来,趴在课桌上发呆。
王老师正在讲台上给大家开着班会,讲初中三年大家应该前进的规划以及最后的目标。
宜市有三所比较好的初中,分别是二中、新六中和八中,而重点高中只有两所,一中和三中。
僧多粥少,王老师告诉大家,想上重点高中,就必须保持在年级排名400名以上。否则就只能去读普通高中,今后考上好大学的可能性会降低很多。
这些信息陆千恩早就知道了,她趴在桌上胡思乱想。身后那个少年也唉声叹气,一会儿翻书,一会儿玩儿笔,一会挪桌子,搞得乒乒乓乓,让人有点心烦。陆千恩忍不下去,回头招呼了一下:“同学,麻烦安静一点。”
预想中,以刚刚这个少年在校门口发脾气那个泼劲儿,他很有可能会回怼自己几句。但他却只“哦”了一声,然后默默把双手放到桌面上,支着头独自惆怅。
“诶?”陆千恩有点惊讶,没想到他的态度和在校门外反差还挺大的,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一看不打紧,只见他眼眶通红,一滴一滴眼泪打在课桌上,还一个劲儿抿着嘴强装坚强。
天?来他们学校读个书这是得是有多委屈?这至于掉眼泪吗?
陆千恩在心里“噫”了一声,把头转了回去。但是想了想,看都看到了,还是不太忍心。她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文具盒,盒子里都是自己之前为新学期准备的笔、橡皮和尺子。
她从里面挑了一只中性笔一只自动铅,顺便写了张小纸条,一起放到这个哭包桌子上。
纸条上写着:“别难过了,二中其实挺好的。如果你愿意,以后我可以领你去这有意思的地方玩儿。”
后桌的少年吸了吸鼻子,有些意外前座的人会给自己这些东西。他没打开纸条,伸手把脸上的眼泪抹干,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个破地方和京市的落差。不能哭,被别人看到好没面子……
这位小少爷做事情一向天不管地不顾,从来不考虑丢不丢脸的事。却在这一天,头一次感觉自己这样,似乎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