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他们到底会怎么样,沈念曦一直不敢去想。
祁渊认真描摹着女子精致的眉眼,很想问她近来为自己所做一切是否真心,恍然想起祁泩所言,心里就像堵了块石头,闷得人喘不过气。
二十多年以来他从来没有过过一个像样的生辰,梁王府也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热闹过。
来庆贺的人大多没安好心,他也习以为常,不过和众人敷衍几句便借口更衣躲到暖阁里休息,今日这身黛紫色织金暗纹锦衣太惹眼,谁都能准确找到他并敬酒寒暄,他一颗心全系在沈念曦身上,实在没什么心思应酬。
祁泩特来找他说话,进屋的时候都忍不住笑着打趣:“我记得三哥从前别说办生辰宴,便是连生辰都不过的,也不喜这般奢华的锦衣华服,今时不同往日,三哥娶妻之后,当真是大不相同了。”
他和祁泩势同水火,从前彼此敬重的兄弟之情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满腔的虚情假意。
皇家亲情淡薄,情义便是最不要紧的东西,亲兄弟尚且不能做到全无嫌隙,何况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又算什么。
“都是你王嫂的心意。”祁渊宝贝似的理了理衣袖处的褶皱,爱惜抚过袖口上精美的花纹,心头依旧热得发烫,面上却不露声色,平静与祁泩闲聊。
衣裳上的纹样都出自沈念曦之手,陶陶说自年后就开始准备了,前前后后不知道费了多少精神,沈念曦趁他不在的时候埋头一绣就是两三个时辰,不可谓不用心。
今晨她变戏法似的拿出来,欢欢喜喜说是送他的贺礼。
衣裳绣工精巧,颜色清雅,尺寸合身,连佩戴的六合同春纹香囊也是出自她手,金色丝线绣了鹿,银白色绣了鹤,样样都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更难得的是腰间挂着的这枚白玉镂雕梅花纹玉佩,玉器雕琢成型并非易事,五瓣梅花更是考验功力耐心,所以她手上才会有那些伤。
祁渊甚少打扮得如此隆重,不过沈念曦用心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很欢喜,自然要全穿戴上身。
祁泩看向对面正堂中往来饮酒谈笑的人影,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王嫂确实贤惠,三哥最善于洞察人心,可猜得出王嫂别的心意?”
“四弟这话我倒不明白了。”祁渊摩挲着手里的玉佩,皱眉看向祁泩,眼底寒光乍现,他不知道祁泩到底还要做什么才能罢休,所以一直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退让似乎已经成为他面对祁泩的唯一办法了。
祁泩大咧咧坐在一旁略带戏谑道:“近来沈佑兴被擢升为右郎将,连升三级足以见父皇看重,想必父皇也期望他将来能像沈老将军一样骁勇善战,不过老臣们对此却颇有微词,认为沈佑兴力不胜任,沈国公正想借此看看朝中局势如何,她作为沈家的女儿,定然也是要帮一帮母家的吧。”
朝堂上这些事他当然知道,即便不知道,沈念曦在说要为他办生辰宴的时候也早和他坦白说得一清二楚了。
正是因为如此,他自欺欺人的样子在祁泩眼里才那么可笑。
祁渊沉默无话,祁泩笑了笑又道:“常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看三哥成了亲,心肠是愈发软了,难得见三哥还有这般心甘情愿的时候,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你到底想说什么?”祁渊沉着脸,看向祁泩的眼神里已有怒意。
祁泩起身装模作样拍了拍衣角,不紧不慢道:“三哥痴情,作为弟弟的自叹不如,不过随口感叹几句而已,你又何必如此在意。”
今日祁泩是故意说这些话来刺他的心,但都是些无关痛痒的酸话,他以为自己不会在乎的……
两人心里装着事一时都没有说话,沉默半晌倒是沈念曦率先回过神来,起身走到他面前低声道:“我帮王爷更衣吧。”
祁渊轻轻挡开沈念曦的手,看着她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多?”
“我在你生辰宴上做这些事,心中实在愧疚,我、我只是想尽力弥补,让你舒心,我没想那么多,是我让你为难了,对不起……”沈念曦短暂的惊愕过后便垂下了眼眸,话里既有歉意也有委屈,祁渊本来是不过生辰的,他不喜欢吵闹也不喜欢应酬,都是为了她才妥协的,今儿前厅必然闹得他不耐烦了。
祁渊总是愿意迁就她,是她得意过头才会自以为是,他嫌她做得太多了,既如此,又何必勉强。
祁渊依旧坐在原位没有动,也没有抬头去看沈念曦那张辨不出情意真假的脸。
他记忆里那个活泼开朗的丫头已经变了,变得沉静持重,心思细腻,不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了。
从前沈府里的日子那么不好过,她都能咬着牙走过来,如今他事事都顺着沈念曦的心意,可是她的眼里,却还是那么的平静,看向自己的目光里还是那么的平淡无情。
祁渊突然很后悔,那几年陪在她身边的人不是自己。
沈念曦一直很擅长伪装,心如止水、温婉顺从、聪明伶俐、冷静清醒,她什么都明白。
沈念曦见祁渊不愿说话,心里明白是她弄巧成拙惹祁渊不高兴了,便也没有再多话,抛下他独自走到衣架子后,脱下了那一身与祁渊相配的紫色华服,正欲解开里衣时,祁渊悄然而至从背后抱住了她,哑着嗓子道:“方才都是我不好,别生气。”
沈念曦的脸不争气爬上红晕,扭了扭身体低声抗拒道:“我没有生气,你撒手。”
“不要。”祁渊固执收紧了手臂,闷闷拒绝。
沈念曦根本没有挣扎,任由他揽着叹了口气缓和道:“王爷醉了,我去给王爷拿盏醒酒汤吧。”
“我没醉。”祁渊固执把人掰到自己面前,双手控着她的肩膀,逼着沈念曦与自己对视,严肃重复:“我一直都很清醒。”
沈念曦无奈叹气,看这样子今日若不同他说清楚,她往后怕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那王爷想说什么?”沈念曦任由他握着自己的肩头没再挣扎,抬眼从容与他对视,语气平和。
此时此刻面对沈念曦的坦然自若,祁渊心跳停滞,几次话到嘴边却始终不敢说出口,他败下阵来,错开那注视着自己的明亮目光,默默收回手,没有说话。
因为他想知道的沈念曦已经说了。
她只是因为愧疚,所以想弥补而已。
沈念曦见他如此懊丧消沉的模样,突然有些气恼,话语里又多了些急切,“你到底怎么了?”
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惹来祁渊这般闷闷不乐?!
“你在意过我吗?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弥补而已吗?你对我,除却愧疚感激之外,可曾有过半分男女之情?”祁泩嘲笑的言语还在心口萦绕,祁渊憋红了眼眶,盯着她把这些日子以来压抑在心底的话一股脑全问了出来。
沈念曦像是乍然掉进了冰窟,只短短一瞬便被彻骨的寒冰冻住,她呆滞的眨了眨眼,连呼吸都屏住了,愣怔站着傻傻看他,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若是不在意,谁会给他做这做那?
所以祁渊认为,这只是她用来讨好的手段?
沈念曦顿然清醒过来,她自是不愿意承受祁渊这不明不白的猜疑,可刚准备开口解释就被祁渊捂住了嘴。
沈念曦茫然抬眼看他,任他捂着嘴没有动,两方沉默须臾,祁渊松手后退了一步,勉强笑道:“算了,是我糊涂,你别放在心上,今晚我去书房睡,你早点休息。”
看着沈念曦仍旧波澜不惊的样子,祁渊退却了,他宁愿就这么和她糊里糊涂过下去,也不要因此和沈念曦疏远。
目送祁渊失落离开,解释的话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口,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沈念曦都没有出言挽留。
到底为什么说不出口,沈念曦自个儿也说不清楚。
沈念曦深吸了口气,走了也好,各自冷静冷静,才可避免说话做事失了分寸。
她眼下不仅没空伤心,还得打起精神对付陈嬷嬷这个老滑头。
这会儿来讨示下的陈嬷嬷刚好瞧见祁渊神色淡淡的从正屋走出,王爷脸上虽没有怒气,可不知怎地,陈嬷嬷却觉得王爷还是有些不高兴,脸色委实不好看,半点没有过生辰的喜悦。
进屋时见沈念曦已换上了湖绿色丝绫寝衣,软软的倚靠在榻上,轻薄的纱衣之下隐隐透出了她盈盈一握的细腰……
只一眼就瞧得人眼眶发热,瞧沈念曦这仿佛会摄魂勾魄的身体,哪个男人经受得住。
虽然这些日子她不在明净轩里伺候,但看见沈念曦如此穿着打扮,便知道与王爷正是情浓。
不过方才王爷神色抑郁的离开,少不得引人怀疑。
陈嬷嬷老脸上红白交错,没好意思继续往上看,小心开口试探着问:“王妃,王爷他怎么走了?”
“王爷还有政务要忙,所以暂时去书房了。”沈念曦如常敷衍着陈嬷嬷,面不改色道:“四姑娘很得司二夫人喜欢,司二公子也相看过四姑娘了,想来也是满意的,你递消息回去吧。”
陈嬷嬷小心翼翼应下,不待开口,忽而觉着喜鹊登梅的坐屏旁好像多了什么东西,所以偏头微微瞟了一眼。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吓得陈嬷嬷魂飞魄散,她看见了去而复返的祁渊,半张脸藏在幽暗里,整个人如柱子一般定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