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侧出树宫，终于要到传说中的“植物园”了，叶臻明的论文里说这地方有明显的人工分区痕迹，目前还看不出特征，四周仍是纷杂茂密的丛林。
“各位长官，从这儿走。”
“等一下。”
原溯拉住林行简，伸手示意他看地面。
潮湿的地面上，密匝草叶的掩映间，残留着几排脚印。
“牛书记，你带别的人来过？”
这一路上，牛芬芳已经感觉到了周莫口中这位姓林的大长官不好相处，此时被这么冷声一问，后脖颈都冒出汗来。
他本来想狡辩，说是说是自己提前来看过路，可地上两队脚印分明大小不同。
他暗自捏把汗，又想说也许是不认识的人自己找来的，但脚印直直通向树林，一点犹疑都没有，分明就是有人指路。
踌躇半晌，顶不住林行简审度的目光，牛芬芳磕磕巴巴交代实情，
“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他们？”
“说是，大学，大学里的学生。老师是那个……那么什么教授，研究植物那个……”
“叶教授。”
“哦对对，叶教授。说是要找叶教授失踪的真相，主动联系上我的。“
“两个学生，怎么知道要找你？”
“我……我……哎，我之前不是给首都的警官们，还有机密部门的长官们做过向导嘛，这次你们又找了我，我觉得挺光荣，一高兴就……就给发到网上了。结果上星期，这俩学生就找到了我，一男一女，凑对儿小情侣，女学生叫丹丹，荣丹丹，男的叫……叫什么来着？”
“他们进去多久了？”
“他们昨晚上到的，我本来想着……等长官们任务结束，我再带他们进去，不耽误您的事儿。结果您被大雨困在半路上，他们着急，我就先带他们上去了。到这儿的时候，大概是早上七八点。”
“按七点算，距离现在六个半小时。”林行简提起嘴角，露出个很冷的笑容，“总港警署那批警察，从进来到定位失效不超过七小时。你觉得他们比警察抗造？”
“我……我，林长官，实在对不住……哎呀，我就是一时……”
“有时候，我真的很难理解你们的行为。”
牛芬芳被林行简脸上那抹冷笑剜得浑身疼，想再辩解几句都辩不利索。
一抬头，几个人已经顺着脚印往里走了，只好重重叹口气，加快脚步跟上去。
入口之后的景象，几个人都是第一次见，但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未开发的山林。
茂盛，混乱，绿色浓稠耀眼，几乎浓的窒息。
一丛嫩绿色植株生长在矮处，叶子呈锯齿状，周莫又举起观测仪器拍照，但这次，仪器并没有自动给出植物的名称和所属的种类，反而弹出一条警告：
无法在样本库中找到对应名称。请移远摄像头，显示全貌。
周莫移远好几步，试了好几次，警告弹窗一直都在。
难道是沈老师说的新物种？
周莫心下一喜，挪开观测仪肉眼观察，
“嗯……可这不就是薄荷吗？这怎么能识别不出来，难道是山里信号不好，仪器跟数据库连接断了？”
周莫一边想着，一边想掐片叶子闻闻味道确认猜想，林行简一把抓住他的手，
“别乱动。回来的路上让你摘个够。”
前方道路逐渐开阔，地表土层干燥，脚印也不见了。
空气中，似乎浮动着幽淡的暗香。
林行简敏锐地捕捉到空气里的别样气息，顺着气味渐浓的方向行进，不过几分钟路程过后，山林间景色骤变：
一大片玫瑰花海，出现在众人面前。
玫瑰花海向周围无限延伸，几乎看不到边际。
所有的玫瑰都在盛放，如同复制粘贴般，每一支花头都艳丽、硕大、血红，摇摇欲坠地悬立在枝头。
盛放之花常被比作美人面，含羞带怯，娇艳欲滴。
此处的玫瑰却与美人无丝毫相像。
花瓣似皮肉，肥厚卷皱，色泽如同干涸血渍，红得发黑。
如果非要跟美人扯上关系，那大概是一个个美人头颅被砍去后留下的碗状断口。
微风吹过，花枝颤动，恰似一片血海，红浪滚滚。
周莫嘴上没说什么，人却像张胶布，牢牢贴在林行简身后。
林行简转身，他也转身，林行简不动，他死也不往前迈半步。
身体语言诚实又直白，生动阐释出这片诡异的玫瑰花海带给他的心理阴影。
牛芬芳倒是不觉得怕，看着这一大片茂盛的玫瑰，甚至有些懊恼，
“噫，早知道有这么大一片花，开得这样好，我砍了去卖，也不愁我姑娘的学费了。”
就在这时，一阵呼救声从不远处传来。
“救命！啊！救命啊……”
是个女孩的声音。
“诶，这声音，听着咋这么……”
“是你带进来那个女学生？”林行简回过头去问牛芬芳。
“哎，是，听着像。咋这样子叫，别是出啥事情了。”
“……”
林行简无语。
叫成这样，何止出事情，死一个都算少的。
他沿着玫瑰丛的边沿，顺着声音的来处走，不时还得回头照看身后那三位不省心的尾巴，
“周莫，不要踩进玫瑰丛。”
“牛主任，不要摘花。”
还有……
林行简抬眼瞥了一下原溯。后者也正看着他，问，
“林长官，我呢？”
“你随便。”
花海边缘呈圆弧形，叫作荣丹丹的女学生所在的位置处于视线死角，多绕一段路才能看见——
的确是学生模样，二十出头，很年轻的女孩。
人蹲跪在地上，看样子已经没什么力气，但两只手仍死死抓着从玫瑰丛里伸出来的两条胳膊。能看出来胳膊的主人，在被玫瑰丛吞没之前，穿的是件浅灰色运动衫。
从常识讲，胳膊中间是脑袋，脑袋的状态是判断人生命体征的重要依据。可当林行简下意识看向女孩抓着的两条胳膊中间——
什么也没有。
花朵与茎叶的掩映间， 灰色运动衫的领口隐约可见，却没有属于人类的头颅。
这就有点奇怪了，就像是……
一丛玫瑰从衣服领口里喷出来似的。
灰色运动衫的领口隐约可见，林行简什么还没说，热心的小实习生已经小炮弹似的冲出去，帮女孩抓住一条手臂。
刚攥住时，仍能感觉到衣料里人类手臂的肉感和温度，可还未及朝外拉扯，周莫只觉得自己抓在手里的那截胳膊，一瞬间空了似的，只剩一条空荡荡的袖管。
同样感受到如此变化的女孩近乎凄厉地哭叫一声，
“清远！甘清远！”
应该是她男朋友的名字。
“怎么会这样……”周莫不可置信地低头看自己手里的袖子，“我刚刚明明还看见手指了。怎么会这么快。”
就跟身体突然从衣服里流走了一样。
这样怪异的感受，让周莫脑子里划过很多恐怖电影和灵异小说。
但他来不及想那么多，因为手里的衣服也正在被花丛吞噬，带来巨大的撕扯感。
两个人死命往外拔，使出了吃奶的劲，总算造成松动，跟拔萝卜似的，一下把衣服拔出来，没来得及收住力道，双双向后仰摔过去。
满身满脸，洒落着植物根须被拔出时迸溅的泥土。
周莫摔得四仰八叉，像只被翻了面的乌龟，挣扎间，一条腿俨然要探进花丛。
林行简三两步过去，弯腰，抓住后颈把人拎起来，用力向后带。
短短数秒，玫瑰丛深处触丝状的指爪已然攀上周莫的裤脚，要是没被及时拽开，下场不言而喻。
周莫惊魂未定，颤颤巍巍睁开眼，眼前的景象更是吓得他魂都要飞了。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手里抓着的那截原本应该是衣服袖子的东西，布料的纹路和颜色都在迅速衰退，
“林长官！林长官，你快……你快……”
“看见了。”
说话间，周莫手里那半截衣袖已经被墨绿色侵染，林行简伸手，硬扯下一块灰色的衣料，举到眼前时，却已经是半片平平无奇的玫瑰残叶。
林行简低头看向坐在地上发愣的女孩，朝周莫比了个手势，
“把她扶起来，我有话要问她。”
“哦，哦，好的！”
周莫把荣丹丹从地上搀扶起来，想着对方刚失去男友也许会悲痛难抑，就没有松手。
反倒是荣丹丹自己拉开距离，错开一步。
“你是叶臻明的学生？”
“……”
荣丹丹低着头不说话，十根手指绞在一起。
刚刚目睹了一场诡异的玫瑰吃人案，受害者还是同她一道来寻找恩师死亡真相的男朋友。
正常来说，她应该害怕，慌乱，或者悲痛。
但此时此刻，荣丹丹的脸上虽然写满无措，肢体语言却没有一点垮掉的迹象，甚至脊背还很警惕地轻微弓着。
荣丹丹没有回答林行简的问题，反而绕开众人，闷头往入口方向走。
周莫伸手想拉住她，被她甩开，
“我害怕，我要先出去了。”
声音冷冰冰的。
一上来就观看了一场限制级剧情的牛芬芳，少不得也腿软脚软，磕磕巴巴地顺坡下驴，说，
“要不……要不我带她出去吧。这是什么鬼地方，人就这么没了，一个大男孩……就这么没了。”
荣丹丹梗着脖子往外走，林行简盯着她，试图从她相互矛盾的情绪中读出更多的信息，
“我建议你不要现在出去。”
“你凭什么管我？我还不想死。”
“现在出去，死的更快。”
“这地方离入口只有三分钟路程，我走出去就安全了。我又不是跟你们一起来的，你们要送死，别带上我。”
荣丹丹的声音高起来，走路的步子也变快。
周莫原本还在犹豫，一听到林行简不让她走，立刻得了圣旨似的，跟上来抓住荣丹丹的衣袖。
虽然他也想不明白林行简为什么说现在出去死得更快，但沈越说过，让自己听林行简的话。沈老师不会出错，那林长官一定是对的。
“你干什么？你松开我！”
“荣同学，你冷静一下，你现在出去会有危险。”
“有什么危险！你让我跟着你们才是最大的危险，我现在出去很安全。”
“哎呀，你就听林长官的，他这么说肯定有道理。你虽然现在看起来这没什么事，离出口也近，但是这地方很少有人能活着出去的，连警察都没有活着出去，肯定很危险的。”
周莫劝得真情流露苦口婆心，要不是碍于性别不同，肯定早一个熊抱限制对方行动，
“荣同学，你要实在害怕，那你跟我走在一起，我保护你。”
“既然进来的人都死了，那你们进来干什么？”
荣丹丹突然抬起头，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周莫。
周莫被这个问题呛得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笑起来，
“我们？因为这是我们的工作啊，早就习惯了。”
周莫说着，伸手指指不远处的林行简和原溯，
“而且，那两个人很厉害，他们好不容易才答应带我一次，我能学到好多东西。”
“死了学到也没用。”
周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