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0米,林听晚再次来到自己班级所在的笔直跑道上,她的脸色变得酡红,手臂摆浮的动作幅度渐小,身体也不自然地开始朝一边倾斜。
她现在已经听不清别人说的什么了,脑子只剩下要奔向终点这一个念头。
她跑着,如同行尸走肉,可眼前突然一黑,眼皮灌了铅,酸胀,随后她猛地睁开眼。
“我这是睡了吗?”她自言自语,有些昏沉。
“林听晚!加油,还有三百米了!”
听着莫名出现的声音,她抬起头,眼前是白花花一片,眼神上移,后颈那标志性的痣露出,是叶扶秋。
难怪,她说呢,这个弯道怎么这么好跑了。
可她现在,调侃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默默跟在后面跑。
这一招的确有效,林听晚觉得浑身轻松不少,应该可以没那么累的到终点了。
“泥鳅,你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我之前求你带跑都不答应?”
又一片纯白闯入,周芙宁迎面从草地走来,鼻梁流下汗水,她手上拿了瓶矿泉水和一块毛巾。
林听晚霎时分了神,现在这个地方又是弯道转直道,她重心不稳,重重地摔了下去,发出一声巨响。
她双手撑地,膝盖蹭到了地面,几乎是整个人横趴在上面。
几乎是同一时刻,叶扶秋立马转身查看她的伤势,
“林听晚!”
一旁的周芙宁也上前蹲下,想要扶起她。
林听晚用掌心撑起,她不能倒下,还有一百米。
心里这个声音一直传播在脑海里。
她开始耳鸣了,嗡嗡的,口腔的血腥味也冒了出来,感觉下一秒,整个人又要栽下去。
“我没事。”
她艰难地吐出三个字,自顾不暇,没有去看身旁两人的表情。
林听晚站了起来,咬紧牙关,在两人没有防备地挣脱了出去。
她握紧两个拳头,迈着最大的步子,就像小时候奔向自己最爱的父亲那样,不顾一切后果。
而脑海里那带有磁性的嗓音再次响起:
人家都跑完了,你还在这哭哭啼啼,嫌不嫌丢人啊?
女孩子学体育,没有前途的!你学了也比不上别人!读书才是最首要的任务!
在到达终点的前一刻,她还是倒了下去,嘴里吐出一口血。
林听晚坐在地上,失神一般看着天空,强行把眼泪收了回去,最后换成一口叹气。
“林听晚,身体怎么样?”
等她回过神,周围已经站着平时爱问她习题的同学了。
她摆摆手,“不是很严重,我坐会就好。”
可大家看着她嘴角残留的血迹,还有那苍白的脸色自然没有理会,而是搀扶着她暂时回到了座位上。
“你的膝盖渗出血了。”
满头大汗的叶扶秋跑了回来,一脸自责,“早知道……我就不擅作主张了。”
叶扶秋眼眶覆上一层水雾,墨镜早被摘了下来,他有些无措又愧疚。
“是我自己没有注意。”林听晚说着,撸起裤脚任由裤子粗糙地滑卷上去。
“疼……”叶扶秋倒吸了一口凉气。
林听晚的膝盖划破了,一片红黑,皮肉绽开,犹如手撕面包最上面的一层,还黏着沙砾和碎草屑,而那血水也把裤子染成深蓝色。
可女生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尽管看上去已毫无血色,可她一声不吭,那般漠然。
“这还没事?姚朝颜!你们几个扶着林听晚去医务室。”
钟莲边走来边喊着,语气带着愠怒,她俯下身,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老师,我要是现在离开不是会更痛吗?”
林听晚及时开口,语气虚弱,“我用急救箱里的东西应付下,到时候中午我就去医务室。”
钟莲皱了皱眉,还是不忍,“好,我给你拿过来。”
“林听晚,我给你找了块毛巾,还有矿泉水。”姚朝颜走到她的身边,这才看清了伤势。
她说着边竖起大拇指,“林听晚,太佩服你了。”
林听晚嘴角扯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我都跑倒数了。”
她的声音闷闷的,又带着愧疚。
没能为五班争光,还摔了一跤。
“什么倒数,你可是一组第三呢!跑得跟飞了一样,奖状少不了!”
林听晚肩上一重,正对上姚朝颜亮晶晶的眸子:“而且就算就算你是倒数第一,也令人敬佩,毕竟都没什么人敢报这个长跑,然后能坚持跑完的更少。真的,真心佩服你。”
周围一下也围了几个人,“就是,我们班可就你一个人报了长跑,还跑得这么快,很了不起。”“摔的时候吓死我们了,没想到你立马站起来了,竟然一直坚持。”
大家的议论哄哄地扑来,林听晚双手放在膝盖上,下意识捏了捏大腿——特别痛,不是梦。
她面色不变,没想到大家不仅没嫌弃她,还这么真心地夸奖。这是她不敢想的,不然她也不会只要参加什么就拼命地努力,因为没有名次,那一切都是徒劳。
林听晚攥紧干净的毛巾,“谢谢你们。”
她说完,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先用清水冲了一遍,“可以帮我拿一下消毒的吗?”
底下的叶扶秋在箱子里翻找着,看着标签,酒精,“给。”
林听晚看着这瓶透明无色的液体,嘴巴微张,“呃,有碘伏吗?”
一旁的姚朝颜没有客气,“叶扶秋,你是想疼死林听晚吧?酒精的刺激性,别说这个伤口,就是手上小小的一条缝都得疼得打滚。”
“对不起对不起!我就……就换。”叶扶秋的话有些结巴,尾音越来越弱。
林听晚摆摆手,开着玩笑:“没什么,拿错了而已,换一个就行,而且没准碘伏我也会疼得打滚。”
她说着,又像是热身前俯视着男生,只不过这次,男生脸红透了,没有了早上的不羁,多了几分沉稳。
林听晚接过黑色瓶子,直接打开盖子,熟悉的碘酒味扑鼻而来,她没有犹豫,直接倒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嘶……”
“林听晚……”
“没事,我不怕疼。”
林听晚说着,又要往另一只伤得更重的膝盖上倒。
膝盖的伤口像是层层巍峨的高峰,檐牙高啄,钩心斗角,在那朦胧里,需忍受着难以预测的痛苦袭击。
碘伏刚下去,林听晚疼得弯下身子,像是被人揍了一拳,还狠狠地扎了一针,“哈……哈……”
她的唇褪去血色,额上的冷汗滴滴落下,身体的生理性差点让她落了泪。
她眨了眨眼,平复着心情,“好了。”
叶扶秋还是那般黯然神伤,他有些颓丧地蹲在一旁,“林听晚,真的对不起。”
女生忍痛上前打了他的脑袋,“都说了,是我自己没有看清楚,嘶……”
她缩回上半身,手里的东西也掉了下去,动作幅度一大,这液体就渗入得越深。
此刻的双腿,已经出现两条奔涌的“瀑布”,那些液体流下,最后流入白色的运动鞋上和袜子里,然后彻底晒干,固定在那了。
林听晚本想着先用什么细小的东西把膝盖缝里的脏东西挑出来再去处理剩下的。
可腿上却传来一阵酥麻,还冰冰凉凉的,等她抬头,却看见一双认真的眸子,还有一只拿着浸湿的毛巾的大手。
这下,她没有出声,因为她知道,这或许是唯一能降低叶扶秋愧疚的方法。
虽然这个举动的确不大得体,周围那种异样的眼光简直要将她吞没。
算了,谁让叶扶秋这傻小子什么都不懂,眼里只有运动和朋友两个名词呢?
—
“林听晚,”
身边人眼尾发红,手指蜷起,喉咙发紧又像是痛苦的低吟,“对不起。”
林听晚停下了翻书的动作,现在是中午,大家都去吃饭了,教室只有她和叶扶秋两个人。
空寂的环境,静得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林听晚有些沙哑地开口:“是我自己没有看清楚,不是你的错。”
“不,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擅作主张地帮你,你是绝对不会分心的,是我让你变了跑的方式。”
叶扶秋低垂着头,细长的手指交叠在一起,无意识扣着指背,像是犯了错的小孩。
林听晚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呢?如果你没带跑,我恐怕终点都到不了,至少你在的时候,我很轻松,后面,”
她说着,脑海里闪过周芙宁大方的模样,还有周芙宁热烈地冲过终点线,在自己没跑完时便能站着休息问话的场面。
她道:“纯属是意外。”
“林听晚,你怎么这么好……”
男生嗓音颤抖,连呼吸都变得发涩和干涸。
叶扶秋双手虚掩面庞,身体一上一下地起伏着,朦胧的眼眸着上一层透明的软壳,珍珠似的滑落了几颗,瞳孔里也倒映出女生的样子。
他,是在哭吗?
“你,怎么哭了?”林听晚低低说着,她虽然哭过很多次了,可很长的时间,从来没有人安慰过自己。
她只知道,自己在落泪的时刻,最大的希望便是有人能替她拂去泪水,这样便能体现:
自己不是一个人了。
在冰凉的指尖轻轻划过眼睑时,叶扶秋呆住了,泪珠刚好掉落,滴在女生的指尖上。他看向女生,竟下意识想要夺过她的手狠狠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