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里正在上演着一场紧张刺激,又好玩的猫捉老鼠追逐大戏。
这场戏,可谓是空前绝后,一路闹得街市上鸡飞狗跳,带翻无数的商贩货摊,更让围观的老百姓们免费见识何为真正的“马踏飞燕”。
这动静不仅惊动了当时正在巡街的金吾卫,甚至冲散了帝卿姬怜的外出仪仗队伍。
建康城内笼统分成宫城,东府城,西州城,以及沿岸市肆。
那两个贼人急忙上马后,慌不择路,从漕渠出来,转身就拐进河畔的市肆区域。
此时正处于申时初刻,道路一旁挤满各类摊贩,其中有卖蒸豚饵、蜜渍梅等各类新鲜出炉的糕点甜食。
而两侧皆耸立着酒楼、茶肆、乐坊等,古筝、箜篌等靡靡之音,混杂着茶楼内的说书人之声,袅袅传了出来。
只见拐角处,一位正吆喝“花团蒸糕”的刘大娘突然噤声。
她盯着蒸笼里莫名发颤的糕点,又看看跳动的桌板,顿感困惑。她转头问隔壁摊位卖水引饺子的黄三婆,“老姐姐,莫不是地龙翻身?我这里的糕咋都开始跳起舞来了?”
浓白蒸汽中,黄三婆正用长竹筷搅动沸水里的饺子,闻言刚要骂“晦气话”,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浑浊的双眼大睁,嘴巴大张,话都说不出来完整的一句,“这……这……”
刘大娘忽闻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阵阵,犹如雷鸣。
一匹特勒骠载着两个褐衣人飞掠而过。
马背上那个抱着檀木匣子的贼人面色惊恐地大叫:“骑快点,再快点!后面这人难道是鬼不成?饶了三趟米市还能追上来!”
前面驾马的贼首啐了一口:“你他爹的能不能别叫了。前头就是东府城拐角,拐过去自有……”
话音未落,一支雕翎箭“嗖”地钉在她们马前堪堪三步处,惊得那特勒骠人立而起。
蹭——
刘大娘只觉又是一阵劲风扑面,蒸笼里的花团糕啪嗒啪嗒滚落一地。
待她回神时,但见一匹毛色油亮的踏月骓如黑色闪电般掠过,骑着的那女郎背上的角弓泛着冷光,高束的马尾发带在风中猎猎飞舞。
谢廷玉清喝一声:“我让你们三次机会,方才那支雕翎箭就是最后一次。你们要是再不停下,我可就……”
她眼神一凛,侧身避过一支偷袭的袖箭。
前方贼首猛抽马鞭,骂声混着马蹄音传来:“恁爹,你赶紧把暗箭掏空!”
后方的那人叫苦不迭,“早用完了!这姑奶奶怎么那么难缠啊!”
刘大娘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心疼地蹲下来,刚想伸手去捡地上的蒸糕,又是传来一阵雷霆般的马蹄声,那手赶紧打住,抬头一看。
只见一匹通体霜白的皎雪骢飞驰而过,马上郎君的面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鼻尖上那粒朱砂痣;紧接着是一匹青马载着个护卫疾驰而来,那人腰后别着把刀。
醉仙楼二层,正支着窗柩的随从忽闻楼下惊呼声肆起,马蹄声阵阵。她从里探出头,一眼就认出皎雪骢上那道熟悉的身影,不由自主地“哎”了一声。
“娘子”,她急转身向内室里禀报,“咱们家小公子今日骑的不是那匹神气的特勒骠吗?怎么突然换成一匹白马了?”
“白马?”内室传来道慵懒的声音。珠帘哗啦一响,身着绛红武袍的女子踱道窗前。她双眼一眯,认出了王栖梧的身影,又蹙眉望向远处——一匹乌黑骏马正载着个挽弓女子追着,前面是两个不认识的人共同骑着特勒骠……
嗯?为什么是两个陌生人骑着那匹特勒骠?
谢廷玉紧追不放,双腿一夹马腹,踏月骓如离弦之箭般加速。
眼看就要与贼人并驾齐驱时,只见那两人路过一个巷口,里头就突然接连冒出三个推着独轮粮车的女人,恰巧就这么堵住了谢廷玉的路,而仅仅毫厘之差,那两贼人就趁着这个档口杳杳离去。
“起!”
谢廷玉猛地拉紧缰绳。胯-下的踏月骓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后腿肌肉绷紧如弓弦,竟直接一次性地从三辆粮车上方一跃而过。
骏马矫健的身姿在半空划出完美的弧线,麻袋上晒着的菜叶子被马蹄带起的风掀得四散乱飞。
那三个女人呆若木鸡地仰着头,手中推车的木柄掉在地上而不自知。四周顿时爆发出阵阵惊呼:
“我操!此乃神人也!”
“怎么会这么厉害!”
“我的乖乖,飞的这么远……”
醉仙楼窗前,那绛红武袍的女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见王栖梧策马紧随其后,她毫不犹豫地单手撑窗,纵身跃下。只见她足尖在酒旗竹竿上轻点借力,一瞬之间便已稳稳落在楼下拴马桩前。
解开缰绳,她翻身骑上那匹枣红马,也一道跟了上去。
本来只是四匹马在道上疾驰,因为有人插队,眼下变成了五匹。
“王栖梧!”
这身清喝惊得王栖梧脊背一僵,耳尖瞬间红透。他扭头一看,正对上自家亲姐姐似笑非笑的眉眼,只得小声嗫嚅:“阿姐……”
那人手持缰绳,轻松策马与王栖梧并驾齐驱,质问道:“我怎么不知道家里给你买了一匹白色宝驹?嗯?”
薄纱遮掩不住王栖梧涨红地脸颊。想撒谎又不敢撒谎,如今又被人亲自抓包,王栖梧憋出一句:“那匹特勒骠…唔…被人偷了…”
果不其然。
那女郎又突然发问:“那前面背着一张弓的女子,是在帮你追那两个匪人吗?你什么时候认识的?”
王栖梧一怔,舌头打结:“……阿姐……我”追了大半天,原来我连她的名字都不曾知道,可是她连我的姓氏都能靠玉佩猜到。
原先推着独轮车的三个女人中已走了两位,如今还剩一个正在捡地上的菜叶,忽闻头顶风声阵阵,抬头一看,只见先是一道绛红身影急急掠过,接着是一抹凌厉白影,后头还跟有骑着一匹青马的带刀护卫,
那人再顾不得捡菜,慌忙抛弃小推车,一个抱头鼠窜躲到路边的摊位后头。
前方贼首频频回首:“是不是给甩开了?”
“啊……她不见了。”抱匣贼人话音未落,忽见一抹黑影凌空跃出,惊得破口大骂,“我草,这到底是不是鬼啊!这人也他爹的太会骑了吧?”
贼首咬牙呵道:“别管了,你快扔,看到什么就扔什么。”
恰逢路过一缎绸商队,抱匣贼人一把从怀中抽出一条长鞭,手腕猛抖,用力一甩,数匹缎绸应声飞起,正巧迎上追来的谢廷玉。
什么缎子、越罗等被这贼人甩得漫天飞起。商队顿时大乱,驮着货物的驴嘶鸣得横冲直装,直接带翻了旁边摊位上的纸灯笼、瓷器等等,哗啦啦撒了满地。
一时之间被这三人弄得鸡飞狗跳,凌乱不堪。
辛苦出来摆摊挣点活命钱的摊贩们很是遭罪,已经有人叉腰怒斥三连,“我要告到上面!我要告到上面!我要告到上面!”
建康城内负责巡逻、安全的金吾卫注意到这番糟糕的动静,迅速列队,整齐快速地往这边赶。
此时猫捉老鼠游戏已经从巷陌转入开阔官道,此处道路更为开阔,且前方不远处正是青溪与御道交汇的四岔路口。
此时,两列金吾卫从两方逼近,自东西两侧形成合围之势。
没了方才那些市井杂物的遮挡,谢廷玉视野豁然开朗,唯见那两个贼人仓皇的背影。
谢廷玉已经没有了方才戏弄的心态,她倏地放开缰绳。踏月骓虽没主人的操控,也能很聪明地自行维持疾驰。
她从箭囊中取出两支雕翎箭,搭在弓上,弓弦拉满如月。
古言有云,射人先射马,可那两狡猾的贼人胯-下是王栖梧心爱的特勒骠,这恐怕行不通。
那便射-人。
谢廷玉腿部用力,踩着马镫站立起来,腰腹绷紧,箭簇锁定贼首后颈风府穴。在那个抱匣贼人又一次回首那刻,雕翎箭破空而出,犹如两道闪电,直取要害。
“嗖——”
贼首正紧攥着缰绳急转,忽觉后颈一凉。还没来得及反应,剧痛已密密麻麻地缠上脊骨。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大量地喷在特勒骠的鬃毛上。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手中缰绳无力滑落,整个人如断线风筝一般,直直地向后仰倒。
这方一击就杀的刺激一幕,恰巧被疾驰而来的金吾卫都尉尽收眼底。
但见那人,马背上稳如磐石,箭无虚发,瞬息间便夺人性命,哎呀,这可真是不可多得的神箭手啊!
在后方远远看到的王兰之也暗喝一声:“好箭!”
此时东边道上,一架朱漆宝盖马车缓缓行来,四周环列十二名执乾护卫,正是帝卿姬怜的仪仗。而西边道上,一辆黑漆描金的马车正疾驰而来,据车厢后方上的旗帜来看,这是汝南袁氏的马车。
“看我这一箭。”
谢廷玉乘势,又将一枚雕翎箭搭在弓上,箭矢如银蛇吐信,精准击中抱匣贼人的手腕。
“啊!”
贼人痛呼一声,檀木匣子脱手飞出。
谢廷玉一声呵斥,踏月骓如风驰电掣般冲出。她探身,张开手臂,在半空中稳稳接住木匣子。
但因冲势太猛,谢廷玉急拉缰绳,踏月骓前蹄扬起,在道上划出数道火星,最终一个漂亮的回旋,堪堪停在帝卿车架窗前。
而那匹特勒骠却突然加速狂奔,紧接着一个急停摆身,嘶鸣一声,将背上两贼人狠狠甩出。
砰的一声。
那二人恰好砸在袁氏马车的车辕上,惊得拉车的马人立而起。
窗外惊叫声,沉闷碰撞声,马匹嘶鸣声混杂成一片。
姬怜手中捻动的佛珠突然一顿。那马蹄踏地的声响近在咫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像春日里抽芽的藤蔓,无声无息地攀上心头。
他素手撩开车帘,抬眼便与踏月骓上的女郎四目相对。
谢廷玉双眸一弯,头微微下倾,束发的发带落在她肩头,“殿下,好巧啊,你怎么也在这?”
姬怜的指尖无意识攥紧帘子,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手中的匣子上。
她这么大张旗鼓,就为了手中的这个匣子?真的只是为了这个匣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