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赴下场路演之前,在云城停留的最后一天,祝淰接到了一通意想不到的电话。
来电显示是贺心晚,但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却并明显稚嫩,用童声瓮声瓮气地问:“是小淰吗?”
语气不自信,且迟疑。
祝淰忍不住笑了笑,配合地应道:“是,请问找我什么事呢?”
对方有些紧张,却装模作样道:“咳咳,今晚就是我的生日了,你回家来吃个饭吧。”
祝淰觉得好玩,问道:“可是我最近工作繁忙,一定要回家吃饭吗?”
电话那头明显有些急了:“那、那必须的!”
“虽然你给我妈妈……给我送了礼物和祝福,但本人都不来,怎么算有诚意呢!”
祝淰彻底没绷住,怎么也没想到祝樱会冒充贺心晚给自己打电话:“你这么嚣张,你妈妈知道吗?”
对面愣住,没想到祝淰这么快就直接拆穿了她。
“我,我不是我妈妈!”
“噢……”祝淰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尾音,“那麻烦你转告你妈妈,祝她生日快乐,时间紧急,我就不过来了。”
“别呀哥哥!”祝樱连忙叫住他,“求求你,回来一下嘛,我和妈妈都很想你!”
祝淰无声地凝滞了一秒,脸上还是保持着笑的表情,眼神却逐渐空凉。
他轻声问祝樱:“回不回来的,有那么重要吗?”
与其说是问祝樱,不如说实在问他自己。
那里……可以算作家吗?
祝樱用尽毕生词汇,很认真说:“当然重要啦,待在有家人的地方会很开心的。”
祝淰嘴唇上扬:“我回来,你会开心吗?”
祝樱看到了希望,忙不迭点头:“当然会!当然会!”
祝淰拿祝樱没办法:“好好学习,听爸爸妈妈的话。”
踏入熟悉的别墅大门的瞬间,祝淰望向通明剔透的琉璃灯饰,忽然想起了来时沿途一路亮起的灯光。
管家看到他后笑容可掬:“少爷回来了,快往里面请。”
接着又吩咐等待指令的后厨上菜。
祝淰这才发现,餐桌上的餐具并未动过,贺心晚正拿着他送给祝樱的琴谱指导功课。
“到了?”贺心晚合上琴谱,“去洗手准备吃饭吧。”
祝樱更是直接冲过来抱住祝淰:“哥哥!欢迎回家!”
祝淰伸手点她的额头:“人小鬼大。”
祝明森在一旁翻着杂志,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祝樱自觉端坐回餐椅,接着又对一言不发的祝明森道:“爸爸!哥哥都回来了,你这页已经看了快四十分钟啦!”
被祝樱揭穿的祝明森眼中闪过一丝尴尬,合上杂志往旁边一放:“小丫头懂什么。”
贺心晚出生于世家,早年的时候也会办一些华丽而繁复的生日宴会,各路名流艺人专程相聚庆贺,热闹就是庆祝的常态。但近几年,她有些厌倦这些热闹。
她摸了摸女儿的头,笑着给祝淰盛汤,旁边的丈夫虽然不苟言笑,却身体力行地给她夹菜添茶,对她来说,这样就已经很好。
也许是贺心晚生日的缘故,祝淰和祝明森甚至突破了一小时没吵架的记录。
祝淰主动举杯:“贺阿姨,生日快乐。”
贺心晚笑着跟他碰杯:“谢谢小淰。”
“我也要我也要!”祝樱拿起水杯,“妈妈生日快乐!”
贺心晚转头示意祝明森:“你也来碰一个。”
祝明森举杯,四个杯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晚饭后,祝淰陪着祝樱给贺心晚唱了生日歌,等着贺心晚吹灭蜡烛许愿,这才提出离开。
祝明森站起身:“我送你。”
祝淰意外地挑了一下眉,这倒还是他第一次听到祝明森说出这句话。毕竟他第一次离开家读住宿学校时,祝明森连电话都没有打一个。
十二岁的祝淰看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被司机装进后备箱,想象自己从家中彻底搬离的那天。
走出别墅,凉风习习,祝明森沉默了一路,忽然道:“那个姓齐的,你放心,沈家出手了,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祝淰的脚步顿了顿,摇头道:“不用麻烦。”
祝明森说:“那么多年了,我不会让你再受第二次伤害。”
祝淰怔了一下,指尖掐进掌心:“其实……”
祝明森突然问:“你跟沈渥相处的怎么样?听说你不太喜欢他。”
“我又从信息素库里给你筛选了三个家世、背景、相貌、品行都相配的Alpha,等这段时间忙完,去见见面,选一个。”
祝淰紧攥的手心忽然就松开了。
总是这样。
祝明森甚至没有征求过一句他的意愿,直接用陈述的语气对他下达了命令。
祝淰无力地笑了一下,对祝明森说:“不用操心了,那些Alpha我一个都不会见。”
他转过身,想要立刻离开这里。今天是贺心晚的生日,他不想在这天跟祝明森闹得不愉快。
祝明森在身旁说:“没有匹配的Alpha,难道你还想那些事再演变一次吗?”
“这是唯一帮助你解决的办法,等你信息素失控的时候就该后悔了。”
祝淰和祝明森对峙,眼眶微微发红。
“发生那些事,是我的原因吗?”
他喉咙干涩,问祝明森:“在信息素紊乱的时候被同学推进厕所取消,是我的原因吗?”
“被调侃为‘骚.货’、‘日用品’,怪我吗?”
祝淰讥讽地勾起唇,靠近祝明森:“到现在,你还觉得是我的原因,对吧?”
祝明森愣在原地,对祝淰说出了某句亘古不变的至理名言:“你以为我做这些是为了什么?我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
祝淰后退几步,笑道:“为了我好,谢谢你,祝明森。”
祝明森有些被祝淰的态度激怒:“如果你早听我的,这次那个姓齐的还会有可乘之机吗?你还会承受那些痛苦吗?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可是我不需要!”
祝淰站在祝明森的对立面,路口的灯光斜斜倒在两个人中间,形成一条晦暗不清却又泾渭分明的界限。
“为了我好,为了我好……”祝淰说,“从小到大,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有想过我想要的是什么吗?你哪怕有过一次真正尊重我的选择吗?”
祝明森问:“如果我不尊重你,还会同意你去演戏?”
祝淰咀嚼着这个词:“‘同意’,这词还真是恰如其分。”
祝明森摇头:“我今天不想跟你吵,你不理解我没关系,但我是你爸,我不会害你。”
祝淰伸手摸了一下眼角,从兜里掏出钥匙,两束灯光亮起,灯阵下的灰尘在光中飞扬。
他打开车门,转头平静地对祝明森说:“你看,爸爸,我们没有一次不会争吵。”
“有时候是因为家庭,有时候是因为学业,有时候是因为信息素……”祝淰说,“你不了解我,是因为你从来没有试图了解过我。”
祝明森冷哼:“我总比你妈好!”
祝淰眼底发亮:“噢,对,你总是习惯拿我妈当说辞,好像这样就永远有一个人比你更不称职。”
祝明森无言,问祝淰:“你说我不懂你,我哪里不懂你?”
祝淰说:“在有的人看来,腺体和信息素并不重要,只为了等一个真正喜欢的人,在有的人看来,信息素是寻找配偶的第一要素,愿不愿意也没那么重要。”
祝明森嘲笑祝淰:“不然呢,信息素真有那么重要?你天真,其他人可没那么傻,没有几个人会为了所谓的真爱明哲保身,更别说什么Alpha。”
祝淰没有反驳祝明森,坐进驾驶座发动了引擎。
身后的辉煌离他越来越遥远,山间的路灯一盏一盏在身后灭掉,祝淰想起自己第一次去《听风令》剧组试戏、从东山山顶狂奔而下的情形。
他摇下车窗,外面微微摇进来些许雨丝,飘落的雨点在前车玻璃缓缓铺开。
电话再度响起,祝淰看清来电显示,接通了车载电话。
沈渥的嗓音略微有些低:“在干什么?”
祝淰说:“回家。”
沈渥敏锐地听出祝淰声音里的不对:“心情不太好?”
祝淰否认:“没有。”
他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
“长夜漫漫,有些难熬。”沈渥夸张道,“好久不见,莫名有些想听祝老师的声音。”
“……”
祝淰打开车前的雨刷,前车的车灯在雨中朦朦胧胧的,他在等红灯的间隙吐槽沈渥:“沈老师,我们上一次见面就在两天前,甚至明天又要被迫营业,你这么寂寞,干脆绑定在我身上算了。”
这时候沈渥那边停顿了,听筒里没有声音再传过来。
祝淰瞄了一眼还显示在通话中的屏幕:“不说话我挂了啊。”
一阵压抑又有些难耐的低.喘声在车内回响。
祝淰脑中电光一闪,瞬间清醒。
他红着耳朵问:“沈渥,你在干什么?”
沈渥说:“不好意思,九点到了,我该睡觉了。”
祝淰的沉默表示了他的难评。
九点睡?他信才有鬼了。
沈渥笑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要睡了。”
沈渥胆大包天地挂断了他的电话,这还是头一次,祝淰开着车拐进车库,正准备倒车,他的心中隐约升起一阵不对。
他给沈渥回了电话。
沈渥没接。
祝淰又给沈渥打了一个,这次过了十几秒,沈渥接了。
沈渥的嗓音沙哑得厉害:“打这么多电话,想我了?”
祝淰:“滚你丫的!”
想起自己的目的,他问沈渥:“你今天有点反常啊,有没有事?”
沈渥说:“我有什么事……你想多了。”
“我……”他说话明显有些吃力,“不跟你说了,真睡了。”
又是一阵忙音传来。
“还真显着你了。”
祝淰重新系上刚解开的安全带,一脚油门踩向沈渥家,到门口又给里面的主人打了个电话。
沈渥还是不忍心不接,装作不耐烦地问祝淰:“怎么还不让我睡觉了呢?”
祝淰说:“开门。”
沈渥还没意识到祝淰已经到了门口,笑着问:“你要来偷家吗?”
祝淰抱臂站在别墅门口:“少给爷废话,快开门。”
别墅大门顷刻打开。
祝淰望进黑暗中,对上了一双满是情.欲的眼眸。
沈渥扶着门,强行忍住内心的燥热,身体热得快要灼烧。
大厅里没开灯,只有眼前是他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