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如果告诉你我只剩下一年的寿命,而你在那之前什么都不许做,只能看我身缠百疾痛苦等死,你做得到吗?”陆明明坐起身,食指尖轻点栾珝肩窝,“就算你能做到,我也做不到,任何一个有良知的现代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不可能袖手旁观。”
“所以您还是对朱祁钰对了恻隐之心,对吗?”栾珝试探着问。
“没有!”陆明明赌气似的抱着胳膊,“我只是在想,难道你不应该庆幸你的合作者在这样的环境下还没有被封建社会同化吗?”
“也对,毕竟你并非凡鸟,理解不了我的想法。总之,你身为任务制定者在任务过程中都夹带私货,就少来管我。我看过那么多系统穿越文里从未有这么快就和玩家谈恋爱的,你自己未尝没有私心。”
陆明明烦躁地推了栾珝一把,本就神思恍惚的少年瞬时跌坐回床上。
“你在这睡吧,我去外面凑活一宿。”少女说着便埋头收拾被褥。
陆明明的力道并不重,可这一推却仿佛有千钧重,推得栾珝的身体也随之晃动。他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往日总是流淌着丝丝柔情的凤眸,此刻泛起红晕,鸦翅般的长睫微微颤动,出卖了心底的慌乱。
少年一时失言,只是紧紧攥住陆明明垂落床上的衣角,半晌才从齿缝间着嗫嚅着辩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听我说……”
陆明明猛地抽回衣角,仿佛抽走了青鸾最后的背骨。栾珝向前扑在床上,长发如墨色绸缎般散开,发丝随着颤抖的肩胛骨缓缓滑落。
“您从来没对我说过这么重的话……”
栾珝仰头望着她,眼底的受伤不似作假,很快,他强撑着坐起身,用手背胡乱抺过脸颊,施术整理好仪容。
“您就在这里休息,我另寻去处。”
他垂眸将碎发别到耳后,转身化作青鸟,振翅跃上房梁,再不下来。
陆明明透过床幔缝隙望去,只隐约窥见房梁上垂下几根艳红尾羽,随即也被收回去,再也看不见任何痕迹。
陆明明望着空空荡荡的房梁,心底有些后悔,只是木已成舟,覆水难收。虽然话说重了,可陆明明却拉不下脸来道歉。
她最后望了一眼空空荡荡的房顶,千言万语化为无声的长叹,一把拽过被子罩过头顶,企图用彻底的黑暗麻痹自己纷乱芜杂的思绪。良久,又忍不住扯开床幔留出缝隙,才在辗转反侧中睡去。
此后几日,栾珝再未现身。可每天清晨,衣架上总会挂着搭配得体的衣裙,入夜归来时,面盆架上必有温热的水,水面上悠悠漂浮着的几片花瓣,无声地告诉陆明明,他始终在身侧。
陆明明百无聊赖地在水面勾勒着涟漪,涟漪揉碎了倒影人落寞的眉眼。
转眼到了年根,王诚卖了个人情,特意安排她除夕夜无需当值。陆明明自未时交班后,便睡了整整一整个下午,待醒来时,满室都镀上了一层金晖。她推开门,满目是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残阳挥别乙亥年的最后一个白日,迫不及待地收回晚霞。
远处传来女孩子们欢快的笑声,李惜儿房中的烛火正热热闹闹地亮着。陆明明站在原地,手指抠弄着门板上的凹痕,差点抬脚想去敲门。但最终还是扯出一抹自嘲的笑,转身回了屋。
夜色铺天盖地而来,陆明明呆坐床边,赤足踩在扶桑树皮制成的脚踏上。这脚踏终年温热,连受冻卖惨的机会都没有。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当初也签过穿越协议,一个巴掌啪不响的事情凭什么苛责栾珝?穿越以来,栾珝已竭尽所能,给她提供最好的生活了。
正想着,尚食局宫人前来送饭。因陆明明身份特殊,即便被剥夺封号,但仍享受贵嫔待遇,又有皇帝不时留宿,阖宫上下不敢怠慢于她。即使这位没有受邀参加宫宴,还是安排了专人过来送饭。
宫女往桌子上一样一样地码出四碟八碗,外加一盘饺子。分量不大,但胜在精致。她介绍每道菜,都要配上一句吉利话,还不时讨好地望着陆明明。
陆明明在宫中浸淫日久,岂会不知这人是什么意思,于是从匣子里随手抓起几粒金锞子,得了几句“贵人金安”的祝福,只觉索然无味。
她双手支撑着坐在床边,直到看见饺子上的热气渐渐消散,才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赤足淌过床边的汩汩灵泉,在青砖上留下一道水痕。
突然,屋外传来一声尖啸,紧接着是什么东西炸开的轰鸣。陆明明捧着碗坐到门槛上,眺望着转瞬即逝的朵朵绚烂,麻木地咀嚼食物。
冰凉的饭却是越吃越咸,陆明明的眼泪从眼眶里一颗颗地滚落下来,砸进碗中。恍惚间,身后似有一阵风掠过,她慌忙回头,只捕捉到一抹青色的衣角。
她顾不得吃饭了,忙站起身进屋寻找,可是找遍了整个屋子也不见栾珝的身影。
“栾珝?”
“你回来了吗?”
陆明明苦苦搜寻无果后,又重新回到了床上,把自己裹成蚕茧的形状,对着空气喃喃道:“你今晚要是还不出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不知怎的,少女今夜睡得格外的快,但是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一江寒雪,万里冰山,万仞之巅上有一人伫立于风雪之中。
陆明明觉得那人似乎格外眼熟,她欲上前,可是又恐惧那罡风猎猎,似乎可削骨剜肉。那人却先动了,她转过身来,最先闯入视线的莫过于一双耀金兽瞳,那双眼睛太过摄人心魄,压得陆明明脚步几乎不能挪动。
那是一个女人,可她一身银甲,红色的披风随着狂风乱舞,腰间长刀无鞘,闪着凌凌寒光,陆明明眼见那人足尖轻蹬,向着自己飞身而来,又在面前三指远的地方停下,溅起一地扬雪。
“你怎么可以对栾珝那么凶啊!”
“现在想找人家都找不到,知不知道错了?”
“你明明从小捡到他都没有对他红过一次脸!”
陆明明被摇得七荤八素,使劲摁止住对方的动作,无数疑问憋在心口,想要问个清楚,迎面却发现女人的脸被一层严严实实的雾挡住了。
“总之,我刚刚想办法,把他哄回来了!你不用道歉,但是你赶紧再哄哄他,知道吗?”
“不然你当心我自残!”
陆明明见那人拳头高高扬起,似乎要以武力胁迫,吓得连忙闭上眼睛,双手在空中胡乱飞舞,生怕自己挨揍。
可等了半天也不见身上有什么伤痛,反倒是在朦胧中觉得抱到了一截软软的树桩,少女揉了揉惺忪睡眼,鼻尖微微耸动,熟悉的羽香味彻底唤醒少女沉睡的神经,她发现自己侧脸正好贴在这朝思暮想的人小腹上,双手环抱住的也正是这人劲瘦的腰肢。
栾珝垂落的发丝搔得她脸上痒痒的,她轻轻拨开遮挡住视线的乌发,发现此刻他正垂眸凝视着她,黑棋一样的瞳孔里倒映出少女欣喜的模样。
“栾珝!这段时间你去哪了?我都要想死你了!”
陆明明将脸深深埋进他的怀里,尽情褫夺着怀中人熟悉的气息,深感五脏六腑都被这股味道熨烫妥帖。
少女听见头顶最终还是传来一声绵长的叹息,有温热的指腹抹去少女眼角的泪痕,栾珝顺势划卧下来,配合着一点一点描摹少女的唇形。
“我不该凶你的……你不要不理我了好不好?”少女双手紧紧捧住栾珝的脸颊,唇贴着唇,以近乎命令的语气道歉道。
“笨蛋……”栾珝也笑了,轻轻回握住少女的手。
自那之后,两个人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一如既往地要好。
光阴随着日月升落波澜不惊的过着,平静到陆明明几乎要麻痹在这平凡的日子里的时候,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平静。
一个很高大的男人,几乎比陆明明见过的所有男人都要高,这是陆明明第一次在王公公身后见到他时的第一反应。
那个男人随着王诚的介绍恭敬作揖道:“草民见过陆嫔娘娘。”
陆明明微微侧开半身表示不堪受礼,好奇道:“我正要去乾清宫,你们来这里作甚?”
王诚笑着解释道:“陆小主,您是知道的,这位便是京中久负盛名的五谷郎中——栗和。”
这么一说,陆明明便知道这位五谷郎中应该就是先前王诚提到过的擅长食补的高人了,肯定是朱祁钰要求其过来给李惜儿调理调理,毕竟其作为朱祁钰后宫近年来唯一肚皮有过希望的,现在简直就是全后宫重点保护对象。
“陛下那边现下正忙,不如小主先暂留片刻,让栗大夫一起瞧一瞧?”王诚盛情邀请道。
陆明明确实也来了兴趣,闻言也趁机留了下来,她倒要看看这位栗大夫究竟有什么神奇之处,能让这位王大公公大夸特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