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几位有何贵干?”
陈喻看着对面坐着的三个人,面无表情中透露着一丝无奈。
苏韵抱着手臂,一副高冷的样子:“我是来参加你今晚的行动的。”
秦曜扶了一下镜框,温和微笑:“我是来找你合作的。”
大汉看了这两人一眼,挠挠头说:“……我是来找苏韵要吃的的。”
陈喻:“……”
“你怎么知道今晚会有行动?”时越坐在陈喻旁边一脸不解,“不是说夜晚的村落不安全嘛,你们还上赶着送人头啊。”
夜晚的海风在整个村落呼啸,仿佛在警告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又像是在提醒他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再呆下去,留给他们的生存条件只会更恶劣。
令人窒息的腐臭气味浓烈地刺激着每个人的鼻腔,尤其是知道了这气味的来源以后,几人一旦闻到便想到些不好的东西。
海边只剩下潮涨潮落的声音在配合树枝沙哑的吟唱,熟悉的彩色贝壳密密麻麻挂在屋檐,让陈喻感到奇怪的是,用贝壳做的风铃居然没有被肆意呼啸的海风惊动分毫。
跟她的猜想差不多,夜晚的村落有问题,白日里被隐匿的一切几乎都会在夜晚显现,正如游客害怕夜晚出事一般,村民也不敢在夜晚时走出屋子,故而此时的景点也没有人看守。
蚌壳屋里亮着灯,几乎是进去的瞬间,陈喻就注意到了那个摆在屋子正中间的庞大蚌壳,冷白的灯光打在精美的壳面,分明是搁置了很久的东西,却好像被镀上了一层银光,看上去好看极了。
“就是这个吧?”时越看着它说,“真的会在这里面吗?”
陈喻走上前去,伸手摸进蚌壳的缝隙里面,她刚刚把手挪进去,脸色就瞬间扭曲了。
“怎么了?”秦曜看着她变幻莫测的表情问,那缝隙狭窄,只堪堪容得下一只手进去,他也只能站在旁边干看。
这触感很奇怪,像是摸到了湿滑的泥巴,那感觉莫名让她想起第一次去阿丽的花圃时看到的幻象,地上的泥全部变成了血淋淋的肉泥,如今她手摸到的触感就像极了当时脚下的触感,人对未知的恐惧有时候远大于实物,毕竟人真的是太爱联想了。
她强迫自己的思绪扭转,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新捞的蚌壳里面的蚌肉而已,她强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在里面探寻,许久,终于摸到了一个类似圈滚滚的小物件,她没有丝毫犹豫,抓着那物件就往外拽。
她拖拽出一条长长的东西,深吸了几口气才眯着眼睛瞅了眼自己的手。
“是珍珠项链!”时越激动道。
苏韵凑过来说:“这应该就是他阿妈的那条了吧。”
陈喻一脸生无可恋,好歹手上没有沾一手红彤彤的血出来,不过这满手粘腻的墨绿色粘液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突然,清脆的风铃声自她耳边传来,那声音十分急促,像是被狂风吹动。
——是外面悬挂的贝壳风铃!
“快走!”陈喻喊了一声,抓着项链向外飞奔而去。
她刚刚踏出屋门,就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原本宁静的蚌壳屋此时嘈杂无比,灯光映出里面怪异的影子,那些蚌壳贝壳似乎活了过来,张牙舞爪地想要拉住他们,只是那些东西好像无法走出那间屋子。
大汉走在最后,眼看就要跑出来了,却被蚌壳里突然伸出的软肉拽住了脚踝,那软肉上还包裹着墨绿色的不明液体,正滴答滴答落在木地板上。
没等几人反应过来,大汉突然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一口咬掉了那块扯着他脚踝的软肉,甚至咬上了自己的脚踝,失去束缚之后他缓步走出了那间木屋,咧着嘴冲眼前的众人笑了笑,牙齿上沾着碎肉的肉渣,墨绿色的黏液和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嘴角和下巴流下:“……嘿嘿……我没事,怎么办,我还是好饿啊。”
众人:“……”
他总不会在对着他们流口水吧。
下午到访过的屋子依旧屋门紧闭,但深夜有时候也有点好处,夜半时分总是能看到平常看不到的东西,比如突然出现的窗户,比如海中腐烂的东西,有时候,让人甚至分不清究竟夜晚是受到这个地方的障眼法消失了,变得更加清醒了,还是说其实异化的效果加重了,所以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呢?
陈喻站在那间屋子的窗框边敲敲打打,突然,她意识到她此刻的身份居然和之前的夜晚发生了对调,她想起了这些天夜里被海里的东西折磨的恐慌和难眠,不知是什么心理,她拍打窗框的力气不自觉加大了不少。
屋里的人睡得似乎并不踏实,在听到拍打窗户的声音时,对方下意识将头瑟缩在被子里面。
他是在畏惧吗?
陈喻突然在想,他们每天晚上经历的这些遭遇,村民也同样会遭遇吗?
“别躲了,我已经看到你了。”
陈喻冷漠的声音仿佛给里面瑟瑟发抖的人下了最后的判决书,她清楚地看到他在颤抖。
“你阿妈托我们来找你,她说当你看到这条珍珠项链的时候就会记起她来。”她的语速并不快,每一个字似乎都在折磨着屋子里的人最后的防线,“你还记得她吗?”
她说完这句话,里面的人慢慢抬起头来,朝着窗边的方向看了一眼,村落的夜晚很暗,至少今天陈喻没有看到月亮,可里面的人却好像一眼就看到了她手中的物件。
他突然从床上跳了下来,并且朝着窗边走来,他的眼神死死盯着陈喻手中的珍珠项链:“……是阿妈的,真的是阿妈的,我当然记得了,我全都记得的,我一直一直都很想念阿妈。”
他推开窗子,从陈喻手中接过了那串珍珠项链,陈喻注意到他苍白的脸颊上有泪水滚滚滑落,他看着陈喻说:“阿妈跟我说过,晚上不可以出门,也不可以让别人进来,你们明天白天来找我吧,我记住你们了,你们是阿妈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你们明天来的时候记得要敲三次门,再喊我的名字就好了,我叫阿荣。”
几人没有过多停留,便匆匆离去,不知道是不是陈喻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身上的鳞片又增多了,空荡荡的村落里似乎有几道错觉似的黑影在来来回回地闪动,或许晚上出门确实不是个好主意,但富贵险中求,人鱼曾经说过,越接近真相,也就越接近危险。
她偏过头,突然看到了被秦曜和苏韵一左一右架着的大汉,他嘴里此时紧紧咬着一块压缩饼干,嘴角正在流淌着殷红的鲜血,与其说那二人架着他,倒不如说是钳制着他。
陈喻不自觉皱起眉头,倒不是因为大汉目前的情况,而是因为大汉变成这样她居然一直没注意到,她的反应似乎比之前迟钝了不少,注意力只能堪堪集中在一处,她感觉到自己的下肢变得似乎更加麻木了,异化比之前又严重了很多,或许再磨蹭下去,别说离开这里,她连思考和行动的能力都会丧失。
她深深看了大汉一眼,那家伙已经长出了鱼类的眼睛,鳞片包裹了他整个脸颊,他的臂膀似乎在变小,通红的双眼死死看着她。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等到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陈喻已经站在了岸边的木麻黄树下,像她来的那天一样,海风吹散她额前的碎发,潮湿的气味灌入鼻腔,一切都像极了那天,她却比那天更加绝望,因为今天是第七天。
她必须得在今天离开。
“我想他大概是活不过昨天晚上。”秦曜在她身后说了一句,便推开了不远处的一间屋门。
熟悉的腐臭味铺天盖地地充斥在整个屋子里,陈喻捂着鼻子进去,却只看到了一具残缺不全的人鱼尸骨,大汉的整个身体已经完全异化,但这并不是最让人不适的,最可怖的是他将自己的躯体吃掉了大半。
腹部被牙齿撕咬开,里面血红的器官碎肉流淌一地,肠子被要掉了半边,胃被咬得只剩下一小块,胃液溢在木地板上,连心脏和肺也被拽了出来,下肢更是直接惨不忍睹。
陈喻不禁怀疑,异化成人鱼的体魄是不是要比旁人更抗造。
“我很想吐,但胃里已经没东西让我吐了。”时越白着脸,“即便看到这些很坏胃口,我居然还是觉得好饿啊,再这么下去,我肯定会疯的。”
苏韵面无表情:“赶紧走吧,别浪费时间了。”
陈喻也是这个意思,饥饿在疯狂啃噬她的理智,再拖延下去,这只会是他们所有人的下场。
———咚咚咚!!!
“——阿荣!”
没过多久,如铁般的木门被缓缓推开,阿荣踩着拖鞋从里面走了出来,他面色如纸,身形消瘦,眼睛却肿得厉害,陈喻猜他大概哭了一宿。
“……你们来了,你们终于来接我了,我是不是很快就可以见到阿妈了,我真的好想她,我想要见她,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这里什么都没有了,没有阿妈,也没有小鱼,我被困在这里很久了,阿妈终于派你们来接我了吗?”他浑浊的眼睛里挂着泪水,望向他们的眼睛满怀希冀。
“我们可以带你离开,但我们也得确定你的身份,你还记得阿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吗?”陈喻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阿妈,阿妈是个善良温柔的人,她是这个村子里最爱我的人,也是最爱这片海域的人,她会和我一起救助小鱼,也会帮忙清理海边的垃圾,阿妈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陈喻听到这里心突然错了一拍。
“你还记得阿妈去了哪里吗?”秦曜温和地看着他,态度却不容拒绝。
“……记得的,阿妈她……去了海里,她一定是去找小鱼们了,她把小鱼们藏到了安全的地方,这样就没人能伤害它们了。”
陈喻觉得自己的异化肯定很严重了,否则她的脑袋怎么会像浆糊一样呢?
他说,阿妈是最爱这片海域的人。
……要找一位村民,一位对整个海域有着极强敬畏之心的人去呼唤海神……
他说,阿妈消失之后,海里的鱼也消失了。
……祭祀失败了,他们一定是犯了大错,海神降下了天大的罪,海神彻底收回了对他们的馈赠,并让他们成为了怪物……
“阿妈……是怎么去海里的?”陈喻颤着声问。
阿荣的眼神突然变得悲伤无比:“他们说海里住着一个神,他生生世世保佑着我们小渔村,他们骗人的,海里根本没有神,阿妈被骗了,我也被骗了,我家的窗户正对着海边,我全都看到了,他们把阿妈绑了起来,他们骗她去呼唤海神,他们把她扔进了海里,他们错了,他们信奉的神明把他们变成了怪物,他们每天都活在恐惧里……”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又多了几分怨恨:“可那又怎么样,他们再怎么样也不能换回阿妈来,我真怕,真怕他们肮脏的灵魂会弄脏了那片海!”
“他的情绪似乎不太稳定。”苏韵突然说。
阿荣一会儿在哭泣,一会儿又在咒骂,一会儿似乎又想起什么开心的事,看上去确实不稳定极了。
阿荣说着说着突然踢到了一块石头,他俯下了身子,轻轻捧起那颗石头,像是再看什么很珍贵的东西,脸上满是温柔和怜惜,他看着那颗石头轻声说:“……这条小鱼在乎。”
陈喻莫名觉得这句话好像在哪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