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对称的亲近，往往不是选择，而是一场无声的偏移。

——

姜择运习惯在每天清晨六点四十五分起床，六点五十刷牙，七点冲咖啡。屋内的一切都井然有序——衣柜的门关得严密，书架上的书垂直排列，桌面上每一个物品的摆放位置都完美符合他内心的标准。

洗漱后，他走向阳台的植物架前，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熟悉的叶片。那盆银脉凤尾蕨的叶片没有病斑，叶脉清晰，完美地朝着光源倾斜。

所有的一切都如他所愿，秩序井然。

——直到门口传来了一点不属于这个清晨的声音。

最初只是极轻微的摩擦，像风吹动树枝，又像有人走过。但很快，他便皱起了眉。

不对。

那声音不规律，断断续续，像是什么东西在门板边缘轻轻蹭着，带着一种微妙的不协调。

他没有立刻开门，只是缓缓凑近猫眼，从那一点圆形的视野里望出去。

是个男人，坐在他家门口的台阶上，抱着膝盖，头微垂，旁边还蜷着一只毛发湿哒哒的橘猫。

姜择运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

男人听见门内有脚步声，意识到屋主人在家，便很快开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只是暂时找不到地方去了。”

姜择运没有立刻回应，连呼吸都收敛了几分。甚至想到若此刻报警，自己也完全占理。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语气冰冷。

那个男人语气温和：“我本来想在附近拍一个清晨的照片……结果下了雨，我走得急，脚一滑又把相机摔了，手机又没电了……我没带现金，没带伞，天又太晚，住的地方又不在这附近……就……在你门口坐了一晚。”

相机摔了、手机没电、没带伞、没带现金。

计划混乱，随意又任性，话说的不清不楚。

姜择运最讨厌这种人。

“你为什么会坐在我门口？”他的语气开始不耐烦。

“因为你家门口有灯，”男人语气不疾不徐，“灯光是暖的，很干净。”

那只橘猫突然“啪”地一下扑到姜择运的鞋边，抖了抖胡须，又懒洋洋地躺下打了个滚。

男人顺势补了一句：“这是只流浪猫……它很喜欢你这里。”

……莫名其妙。猫又不讲究风水。

姜择运蹙眉，内心涌起强烈的不适。他几乎下定决心让对方继续在外面待着，自己把手机拿进屋充电也算尽了人情。

他打开了门，但只是极其轻微的一道缝。可就在这一瞬，他透过门缝，看清了那张脸。

——骨相干净，眼尾微垂，像什么温顺的动物。睫毛长，鼻梁挺直，唇色淡。

姜择运愣了片刻，目光像是被什么钩住，又微妙的移开视线。

“……你叫什么名字？”他听见自己问。

对方明显一怔，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开门，随即站起来，眉眼带着礼貌的温柔笑意：“周夏。”

“我可以走的。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马上走。”

姜择运没出声，他正迅速地在脑海里进行一场激烈的自我博弈:

屋内有全程监控，贵重物品已锁，密码没有指纹，不存在安保漏洞。若是全程留心，对方不越线…他也不是不可以接受这段非预期的停留。

…只是不想有人一直坐在门口影响自己。

……仅此而已。

“进来吧，”姜择运说，语气略微不自然地顿了顿，“只能待一会儿。手机充满电就离开，别乱动任何东西。”

门外还残留着昨夜雨后的潮气，台阶边缘积了些未干的水珠。他侧身让出门口，看周夏慢慢地脱了鞋。橘猫却趁机溜了进去，抖了抖湿哒哒的毛，优雅地走过，留下了一串脏兮兮的小脚印。

姜择运站在原地，眉头紧蹙：“等一下。”

他走进浴室拿出干毛巾，蹲下身耐心擦拭干净橘猫的毛发，又认真地把地板上的猫脚印擦拭干净。起身时，不自觉地瞥了周夏一眼，却迅速挪开视线，转身去拿充电器。

周夏安静地站着，目光在屋里漫不经心地扫了一圈。

房间极简，一尘不染，井然有序，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主人严苛又自律的性格。他又装作不经意地偷偷瞥了一眼正认真找充电器的男人。姜择运身形挺拔，轮廓分明的侧脸严肃又冷淡，这种人似乎天生就与他截然不同。

姜择运拿来一个盒子，将插头与充电线整齐地摆好:“手机给我。”

周夏微愣：“……你要帮我充电吗？”

“不是，”姜择运语气平静，“我要确认你手机真的没电。”

周夏唇角轻轻抽动了一下，觉得有些无语，却也乖顺地将手机递了过去。

姜择运当着他的面接上电源，屏幕亮起，仅剩3％的电量。他盯了两秒，确认无误后放回原处。：“现在你可以坐了，但不要进入任何房间。”

周夏走到客厅坐下。在他的眼里，姜择运家里的光线很好，有一点暖，但不过曝。

……很喜欢。

他微微垂眼，装作不经意地低语：“你家光线真好，植物的边缘像是被勾了一道金线。”

“植物应该也会喜欢吧……你经常观察它们吗？”

“光变了，它们也会慢慢调整姿态，对吧？”

姜择运终于抬起头，凝视了他数秒，微皱着眉：“你了解植物？”

“不了解，只是看得多了。”周夏的声音放轻了些，带着几分隐约的柔软，“之前总是一个人走到很多地方，人多时拍街景，没人时拍植物。它们不会跑，也不会说话，光来了，就会跟着动一点。”

他刻意地顿了一下，像忽然发觉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低头笑了笑：“……抱歉，说多了。”

姜择运没再说话，只在周夏微笑时，极其细微地皱了一下眉。

——

十分钟后。

姜择运坐回书房，刚打开手机，同事的消息就跳了出来:

【对方无应答】

【对方无应答】

【对方无应答】

【语音6"】

姜择运不喜欢有外人在的时候聊语音，他扶着额头，手指长按消息转文字:

【……新一批植物样本已接收，教授要复查数据，务必尽快到场。】

……不得不去了。

他盯着屏幕看了两秒，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客厅。

“卧室不能进，书房不能进。”

“屋里不要弄乱，别让猫乱跑。”

“阳台不能拍照。”

周夏有些无语：“……我没想拍。”

“但你会想。”姜择运说。

他说完这句，又顿了顿，像是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开口了：

“我需要出门，你可以留下。”

“门我会反锁，从外无法打开。但你如果需要离开，钥匙在玄关抽屉里。请在走之前把它放回原位。”

周夏微微睁大眼，脸上的诧异被控制得恰到好处:“你要……留我在你家里？我一个人？”

姜择运靠着门，没急着回答，只是低头看了他一眼。

“你昨晚坐了一整夜，还淋了雨。以你现在的状态出门，不是给人添麻烦，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要不是我家门口有监控，说不定我现在可能已经在派出所给你做笔录。”

“我不是什么好人，”他说得平淡，连音调都没怎么变，“也没多余时间处理意外。”

“你留在这里，对我来说，不是善意，是成本最低的处理方式。”

周夏一瞬间有些错愕，但很快低下头去，眼底悄然滑过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虽然被说得像个讨人嫌的临时居留者，但总归是留下来了。

姜择运盯着他看了两秒：“你怎么不问我的名字？”

周夏抬头看着姜择运，眼神清澈，语气平静而有分寸：“如果你愿意告诉我，就会自己说了吧。”

“……姜择运。抉择的择，命运的运。”

——择，是一个极其理性的字，要判断，要权衡，要剥离不必要的情绪。

——运，有运行、轨道的意味，也有命运的意思。

但这两个字放在一起——“择运”，像是一个主动挑选命运的人。

或者说，他不相信命运，所以必须亲手去选择它。

想到这里，周夏的目光落在姜择运身上，那些精准、克制、连声音都带着分寸感的细节，忽然就全对上了。

过了一会，他才轻声说：“……好名字。”

他顿了顿，抬眼看姜择运：“很适合你。”

语气温柔，带着不动声色的认真，就像他把这个名字放在心里翻看过一遍后，才愿意说出评价——不是为了亲近，只是为了尊重。事实上，在姜择运说出名字后，他就在心里默默将这个名字读了一遍又一遍。

姜择运难得的噎了一下，过了半晌才低哑地应了一声：“……嗯。”

门合上的那一刻，他掏出手机重新确认监控是否运行正常。画面里，周夏正低头逗猫。

他皱了下眉，收起手机，走下台阶，风从背后掠过，像是从客厅开着的窗沿滑出来的一缕气味，带着阳光，还有猫毛。

他的生活有了细微的不对称的偏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