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崇月走在濯沧苑内,面色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荼白和四名宫婢跟随在她身后,低眉敛目,行止不错分毫。
宫廷御苑的风景美不胜收,却无人欣赏,略显寂寥。
一道人影在道路尽头负手而立,远远望去如修竹玉树,尽显风流。
“殿下。”荼白向前抢了两步,轻声提醒道。
谢崇月一抬头,看见远处的人影,顿时原地驻足,脸上神情变了变,闪现出紧张、矛盾、犹豫、烦恼等等诸多情绪。
最终,她沉默着转身,要避开那人。
哪知萧兰隋早瞧见了这行人,遥遥恭手行礼:“殿下!”
他的声音里暗藏怒火,谢崇月情知不好再避,只得回以一礼。
萧兰隋三步并作两步,快速逼近谢崇月,直问到她面前:“殿下近日为何不读书?”
谢崇月侧过身,并不与他正面交锋,低声道:“宫中琐事颇多,故难以为继……”
她口中这样讲,身上却萦绕着消沉的气息。
……
……
“过了。”柳导大发慈悲地宣布。
谢徊雪立刻将袖子甩到头上,挡住猛烈的阳光。
古装戏厚重的头套本就闷得很,再加上黑色假发吸热,整颗头仿佛要被点燃般。
她摸了一把假发:“啊,烫手!”
小甜忙撑着阳伞来接她,安慰道:“这是今天最后一场戏,可以休息啦。”
谢徊雪感慨:“虽说演员不该抱怨天气,但夏天拍戏真折磨啊。”
众人闻言纷纷赞同。
休息区域放着一口大锅,里头是新运来的冰绿豆汤,大家排队领取,分食了个干净。
萧靖章端了两碗在手上,递给谢徊雪一碗:“喝点吧,消暑。”
“谢谢!”谢徊雪回以微笑,接过碗小口喝起来。
萧靖章见她心情不错,斟酌道:“今天下午,你的状态突然有点奇怪,是我这边有什么做得不对吗?”
谢徊雪沉默片刻:“我发现,我有点入戏过深了。”
“……哈?”
“我的情绪,会随着剧情变化而波动。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没错,谢徊雪认为,她中午的烦燥情绪,是因她本人与角色共情过度所致。
最近剧情正拍摄到女主角发现男主角许多闪光点,不忍对他下黑手,却迫于皇帝威胁,不得不继续行事。
女主角的心态变得极其矛盾,她明知自己的情感不理智,却无法自欺欺人,更加预感到了未来命运的失控,因此烦闷、焦虑,索性避而不见,以求片刻安宁。
下午和萧靖章的对手戏里,展现这种情绪的戏份,她演得特别到位。
萧靖章笑道:“入戏深是好事啊。我还担心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特意来问清楚。”
谢徊雪幽幽叹气:“这是好事吗?实在太影响心情了。我以前也入戏过,但从未如此难受。想请教你,平时怎么出戏的呢?”
“或许因为你是体验派?”萧靖章想了想,“我是半个方法派、半个体验派,每天下戏后不断提醒自己,哪边是现实生活,哪边是戏剧世界。但总归会受到角色影响,所以私底下尽量不与同组演员共处,等戏拍完,隔离冷静几个月,一般可以彻底出戏。”
“那我们俩也需要互相隔离冷静几个月吗?”谢徊雪灵魂发问。
萧靖章一怔,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谢徊雪忙道:“瞧我问的傻问题。我们工作这么满,到时想聚都难。就像以泰、千千他们一样,说了好几次要聚会,总碰不上时间,最后只能把饭约在《昆仑》路演后。”
说起《昆仑》,萧靖章回过神来,问道:“孟导说电影会在国庆档上映,让我八九月参加几场宣传路演。你去吗?”
“杨叔叔没通知我,大概率不需要去。以我的角色和身份,去了反倒不好安排。”
谢徊雪的猜测是正确的。她回到酒店后,特意问杨洛,有没有接到《昆仑》剧组的路演通知。
杨洛说,今天孟导亲自打来电话,邀请谢徊雪参加电影首映礼,同时解释了不请她路演的原因。一来,谢徊雪正拍着柳导的戏,请假不方便。二来,谢徊雪是《昆仑I》的特邀演员,角色戏份并不算多,不必劳累她。
“我看,剧组是担心你喧宾夺主,谁让你是整部电影人气最高的演员呢。到时候要不要把你放在主位?放的话,其他主演怎么想?不放的话,让你站边边,我们不答应。各家粉丝肯定也要撕一轮,麻烦得很。”
谢徊雪无所谓道:“其实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既然我是特邀演员,那就作为特邀嘉宾出场,聊半小时走人,不就行了么?不过我也懒得大热天全国跑,《昭庆》这边拍戏累得很,多谢孟导体恤我了。”
“我知道你不在意,所以跟孟导说了,谢谢他关照,你确实抽不开身。孟导说《昆仑II》正在走立项流程,如果《昆仑I》票房不错,到时会趁热打铁,把第二部电影的消息放出来。所以——《昭庆》好好拍,《昆仑》第二部换主角,必然掀起热议,你得用《昭庆》证明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谢徊雪捂住耳朵,“人家很努力啦!”
杨洛突然想到另一件事,叮嘱道:“对了,《妖怪糖果铺》下周在白鲸视频平台播出,到时会用你的账号稍作宣传。”
“这么快!我最近没有直播计划,可惜了,不然做几集reaction,肯定能大量引流。”
杨洛不懂reaction,但他懂艺人规划,劝阻道:“你不要和网红、网剧捆绑太深。直播不过是线下活动的补充形式,要严格限制次数,以免影响你的商业价值和艺术形象。网剧卖得再好,也只是个副业,不能影响你的主业。”
谢徊雪心想,杨叔叔可不知道,几年后整个圈子的生态完全变啦。不但奢侈品代言向流量明星低头,连影帝影后们都纷纷下凡拍网剧、直播带货呢。
这就不必和杨叔叔说了,相信以杨叔叔的能力,一定能跟上时代潮流。
况且,杨叔叔实在多虑,谢徊雪不会被流量牵着鼻子走。她始终不曾忘记自己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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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
晚上没夜戏,萧靖章回到酒店,打算沉下心看本书。
他坐到窗前,刚翻看几页,哥哥的电话打了进来。
萧知节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我找T家订制了一枚经典款蜂鸟黄钻胸针,助理明天亲自送到剧组,请你帮我送给谢小姐。”
萧靖章愣了愣,无数思绪在脑中转个来回,而后迅速反应过来:“查出问题了?”
“今天打电话,就是专门告诉你的。”萧知节沉沉地叹了口气,“没想到,真的有人吃里扒外。”
他的声音里充满疲惫和失望。萧靖章从没见过这样的萧知节,遂善解人意地沉默着,继续听他诉说。
“我一向认为,家族里的人都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哪怕管不住手,也是做些小偷小摸、中饱私囊的事。顶多贪些钱,不至于伤到家族基业。
“萧家家大业大,难免产生害虫和杂枝。我作为掌舵人,及时清理纠正,保证这株参天大树屹立不倒便罢。终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没必要天天喊打喊杀,弄得草木皆兵。
“没想到啊,我把他们当亲人,他们把我当傻子!主导整个集团大部分流动资金动向的投资子公司,竟然利用规章制度漏洞,瞒着集团分批买入大量高风险期货合约!和谢小姐说的一模一样!
“一旦原油价格波动超过可承受范围,集团的资金链会立刻断裂。到时外人只需轻轻一刀,就能让集团元气大伤,进而被鲸吞蚕食、慢性死亡。
“我真不明白,把萧家弄倒,到底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他们不是萧家人吗?”
萧知节越说越愤懑,到最后气得砸了下桌子。
其实,萧靖章不愿搀和这些破事。他对萧家没有任何好感,也不觉得做一个“萧家人”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但大哥委实对他不错,是个负责任的好兄长。在他最难的时候,给过他不少帮助。
今天对他说这些话,估计是实在无人诉说,心中苦闷,唯有找最信任的弟弟倾吐苦水。
萧靖章便安慰道:“他们做出这种丑事,想来是打算掏空集团,自立门户吧。既然他们不把你当亲人,你也别为他们伤感了,直接一棒子打死了事。”
“咳。”萧知节被逗得笑了一声,“哪有这么简单。萧家难道只有一个厚德集团么。这株大树枝繁叶茂、根系发达,比你想象中复杂得多。要惩治他们,还得先顺藤摸瓜,看看集团外的家族势力有没有沆荡一气的……”
萧靖章赶紧道:“打住,我不懂这些,不要说给我听了。别等哪天我说漏嘴,坏了萧家百年大计。”
“真是的,每次和你说点正事就这样。行了,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提醒你自己当心,以后对萧家族人也得防备着。他们如此胆大妄为,还有什么做不出。安全起见,我再给你派两个保镖。”
萧靖章震惊:“再派两个?我身边都站不下人了!天天一群保镖跟着,是包围敌人还是包围我呢?”
“保镖也得轮班啊,现在要从白天待命变成日夜警戒。我问你,命重要还是自由重要?等我扫清障碍,随便你怎么样,但现在得听我的。”萧知节像个暴君般一锤定音,最后补充道,“胸针记得送给谢小姐。”
“她不会要的,喂——”
然而萧知节根本不想听弟弟的废话,已经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