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之萤沿着酒店门口的花坛绕了一圈,不确定周重西是没有听到还是故意不接,可能后者的概率更大。
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回去的路上,无论乘公交还是打车,都有条件接电话,他的手机通常不是完全静音的状态。
当然,他现在不想和她说话,也很正常。
电话里一声一声有规律的嘟音仍在继续,尤之萤却渐渐流失了一些勇气。
要不……算了吧。
即使他接了,她也只会说那些话,既没办法回到宜泠吃上他买的蛋糕,也不可能对他表达更多的东西,单薄的道歉有多大意义呢?
尤之萤发觉自己的心态有点奇怪起来。
这算不算怯懦?
这个词一直与她关系不大,除了和妈妈的关系,她在处理其他的事情时几乎没有这样的时刻。
正想到这里,电话里的嘟音突然停了。
尤之萤一愣之后心跳陡然快了几拍,不自觉就叫了他,“周重西?”
手机里传过来的是嘈杂不清的报站音。
“你在车上啊?”尤之萤显然一时没组织好语言,这话问得很没必要,她也意识到了,没等他的回答,很快略过去了,“我们能不能聊几句?”
“聊什么?”
那头的声音已经完全不像下午那样带着激烈的情绪,他很冷淡,像是有点累了,也像对这个电话厌烦。尤之萤加快语速:“我听说,你今天买了蛋糕,你下午找我是不是……”
这句还没讲完,话就被打断了。
“听谁说的,卢游还是谈月?”
“……卢游。”尤之萤不想出卖人,但更不想对他说谎,没多挣扎就交代了。
她站在花坛的台阶旁,一鼓作气地说,“卢游只是好心,你别怪他,我不知道你是想给我过生日,我应该提前告诉你我不在宜泠,害你白买了蛋糕,今天的事确实怪我,你生气我也特别理解,之前那个电话是我表达不好,我那时候刚从车上挤下来,热得脑子都不太清楚……”
公交车从路口右拐过去,绿淞河岸夜灯灼灼。
周重西的视线落在窗外,河上那座石桥在晦暗的夜色中一闪而过,像个影子般迅速消失,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他靠在椅背上,干涩的喉咙轻咽了下,“尤之萤,北京好玩么?”
啊。
正在努力解释的人卡壳了。
那句要出口的“对不起”卡了回去,她反应了一下,顺着他的问题回答:“……挺好玩的。”
周重西问她去哪里玩了。
尤之萤说去了长城、故宫、香山,“今天那时候是从香山回来。”
周重西没接话,低下头,“你吃蛋糕了么?”
“吃了,栗子蛋糕。”尤之萤告诉他,晚上吃饭,朋友给她过了生日。
他很淡地嗯了声,车窗吹进来的风搔在脖子上,喉咙口燥得开始发痒,他别开脸咳嗽。
尤之萤隔着电话听得很清楚,张口想叫他,这时候听到报站音。
很熟悉的站名。
车子刚开过了绿淞河。
“你爱吃栗子味?”周重西的声音咳得有些喑哑了,“没听说过。”
“也没有很爱吃,我对蛋糕不怎么挑。”尤之萤问他,“你嗓子没事吧。那栋楼的饮水器怪味特别重,学校还没换掉吗,你晚上是不是没怎么喝水?”
周重西低头看着自己书包的拉链,她的声音在电话里总有些不同,连这种熟悉的语气都像隔了点什么,有种虚幻感,他面无表情地听着,心想关你什么事。
短暂的寂静之后,尤之萤听到那头的人语气不怎么好地说:“没喝。”
如她所料。
他是有点挑剔的人,不可能喝得下去那水。
“那你买矿泉水吧,你看看你们班里还有谁需要,几个人一起订大瓶,学校后门那家超市会统一送到教室,他们价格比小卖部便宜,还可以从后门溜进来,晚上十点前都可以,给老板发短信就行。”尤之萤停顿一下,“我等会把号码发给你吧?你跟老板说我名字,让他给之前的价。”
周重西:“……”
他唇瓣张开,话到嘴边,又闭上了,视线从书包上绕到黑乎乎的窗外,最后说:“随便你吧。”
车上的广播报了即将到达的站点。
“我要下车了。”
尤之萤想起之前被打断的话,“等一下,我刚刚还没有说完,周重西,今天的事我……”
“我不想听对不起。”他提起书包从座位上离开,走到后车门旁,“我想听的,你不会说,不是吗?”
“……”
她听到周重西似乎是笑了一下,很低,听不分明,这笑里什么意思,尤之萤很容易感受到,换作从前,她必定气焰高昂地质问他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嘲笑别人很有意思吗,现在却只能沉默。
显然,他是极聪明的人,心里什么都清楚。
车门打开,周重西下了车,在风里站了一会儿,浑身上下的负面情绪很难纾解,最后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尤之萤。”
“…嗯。”
“电话你挂吧。”他缓了缓声音,“生日快乐。”
*
十一点钟。
听到开门声,孙鹭转个头:“回来了?”
“嗯。”尤之萤走过去把便利店里买的吃的搁在桌上,“自己选。”
“你不吃吗,不是你说饿了?”孙鹭一边翻袋子里的东西一边说今天的蛋糕太甜了,弄得现在胃里还腻得慌,她挑了个咸味的薯条拆开了,抬头见尤之萤坐到小沙发上,神情颇为沮丧。
“怎么啦,很累吗?”
尤之萤点点头,叹了口气:“我困了。”
她走去拿了衣服,去洗澡。
脱衣服时,将手机搁在洗手台上,动作停了一下,又拿起来,翻到那个名字,给他发了条短信。
没有别的话,只把送水的那家电话号码给他。
意料之中,没有收到回复。
*
人和人的关系总是脆弱多于坚韧,如果你不作努力的话,有些人就是不会见面了。
尤之萤早就知道这一点,进入大学之后又更深地体悟了一遍,高中的班级群慢慢从热闹变得沉寂。
人生的每一个节点都是最自然的切割点。
就像那天之后,周重西再也没有找过她。
尤之萤只在q上碰到过他在线,不是周末,她记得那天是个周三,那时候她开学一个多月,因为辩论赛讨论到很晚,凌晨回宿舍抱着电脑去洗漱间给四辩学姐发资料包,在列表里看到他在,想到之前暑假拍的那张照片,犹豫要不要发给他,上周整理相机,已经存到电脑的文件夹中。
但等她发完资料再看,那个头像已经暗了。
再后来有次,她和谈月打电话,是在晚自习前,她不知道他们一起吃饭,谈月故意耍了心眼,把电话塞给旁边的周重西,两个人都毫无防备,一共也没说两句话。
他的态度很疏离。
那之后,就只零零碎碎听到一些事,因为谈月的兴趣点很固定,所以传过来多是些八卦意味的绯闻,无从考证。
尤之萤也不会真的去探究这个。
她的课不少,也有很多活动,空闲时间都被填满。
不只是她,进入大学之后,大家好像都在过着忙碌又丰富的日子。
她和孙鹭隔得不远,但也要两周才见一次面,和宗怿明明同校,空课时间却很难对上,宗怿约过她好几次,真正碰上面也就三回,她的课余社交活动主要还是和舍友一起。
日子过到十月底,北京的天气已经很冷,也越发干燥。
尤之萤怀念起宜泠,即使是秋冬,空气湿度也很足够。
和舅舅打电话时,她抱怨空气太干,嗓子每天就像皴掉的土地,看得到缝的那种,到更冷的冬天,又说风真大,出门脸像被千刀万剐,可是舅舅也爱莫能助,只能把她压箱底的厚棉衣寄过来。
隔了一周,她又收到包裹,广州来的,是新的羽绒服和围巾。
元旦之后,在尤之萤为期末考昏头涨脑时,向明意来了北京,因为工作上的事。
尤之萤在A大的校门口见到她,那天很冷,向明意却只穿了件长款的黑色大衣,瘦长的身影和年轻时候没什么分别,但尤之萤看她的第一眼,觉得有些陌生,甚至不知道做什么表情。
她们在学校附近的饭店吃饭,也聊了天,话题无非是家里的人,阿婆和舅舅。
中途,向明意接了个电话,应该是周虔。
尤之萤一边吃东西一边听她说话,并没有多问。
一直吃到那顿饭结束,好像谁也没有尝试让关系更近一点,仿佛她们一直是这样,并没有什么裂痕需要修复。
很奇怪,又很合理。
尤之萤不知道自己是死心了还是成长了,莫名觉得也没什么不好,她们就这样相处到这辈子结束好了,冷漠也是一种互相尊重。
那天下午,她们还是在A大校门口分别。
有辆车来接向明意,说是朋友,那个男人下车来帮忙开车门,不经意之间,尤之萤看到他好像虚揽了一下向明意的腰。她看得愣了一下,脚步停在那里,直到车子开走才回过神。
尤之萤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
但那一刻,她不想承认,她可耻又自私地想到了周重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