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中央大街熙熙攘攘,参加春闱的学子们都聚集到了礼部贡院门口,他们交头接耳,试图用谈话声掩盖自己的紧张,毕竟会试每三年才举办一次,若是这次不成功,只能再等三年了,若是成功,则可以参加殿试,面见当今圣上,那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了。
贡院门口见证了太多的喜极而泣,失落愤懑,人世间所有大开大合都能在这里上演。
有人年少成名,第一次考试便金榜题名,春风得意,有人却蝇营狗苟了几十年,考了一次又一次,到最后,成为白发的书生,眼睛都熬瞎了。
对于汪常青来说,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了,他还在学院里面教书,给学子们讲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却有小厮急匆匆地过来报信,他跑得很快,鞋子都跑掉了一只。
急匆匆地穿上鞋,小厮高声道:“夫子,中了!中了!”
汪常青放下书,不解地望着他,他在心底好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却又不敢肯定。
小厮行了一个揖礼,说:“恭喜汪夫子,不,是汪大人中了贡士,排名十分靠前,下一步便是殿试了,到时候鲤鱼跃龙门,指日可待啊!明日文渊阁徐大学士会请所有中了贡士的学子们去春晖园一叙,大人该好好准备才是!”
汪常青这才站起来,他的脑子还有点懵,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座下的学子顿时如鸟雀一般围了过来,说:“恭喜汪大人!殿试后,若是表现得好,就算中状元也不是不可能啊!若是汪大人入朝为官了,还请以后提携我们一二啊!”
小厮捧上了贡士服饰给汪常青换上,他一身深蓝色常服,头戴乌纱帽,穿素银带,足踏朝靴,真真是青年才俊的模样。大大小小的拜帖雪片一般飞到了书院,怪不得孟郊的《登科后》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学子们苦读数十载,如今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了。
汪常青只是说今日有要事要做,改日再去拜会他们。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来到了春深书院的后山,这里葬着他的授业恩师赵夫子,汪常青提着一壶酒,给恩师敬了一杯,郑重地说:“老师,学生没有辜负您的期望,终于中了贡士,接下来的殿试学生也会好好准备,定不会让夫子失望!”
他恭敬地施了一礼,只觉得感慨万千。
无数的寒来暑往,勤奋苦读,终于在今日收到了回报。无论前路如何,官场又有多波云诡谲,他也一定不会违背自己的本心。汪常青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像自己的榜样于景涟一样,做一个恪守本心,敢于直谏的忠直之臣。
……
第二日,汪常青随着一众贡士来到了春晖园,他们皆是心情激动,要知道文渊阁徐大学士可是众多学子景仰的对象,如今得他的宴请,真是三生有幸,像做梦一般。
春晖园坐落在顺天府的郊外,在一山清水秀的宝地,远处挂着瀑布,天清气爽,万里无云,若是雨后,还会有彩虹斜挂,风景旖旎。这里是文人们最喜欢聚集的地方,在文人圈子里都流传着一句话:“未到春晖园,不可称雅士。”
众人到齐后,徐大学士款款而来,他抚了抚黑亮的胡须,说道:“众贡士不必多礼,往后大家便要同朝为官了,今日曲水流觞,大家谈诗作画,开怀便好!”
大伙入座后,侍女上了许多精致的小菜,坐在汪常青身边的贡士名为冯旷,也是贡士的头几名,他给汪常青敬了一杯酒,说:“那日考试时我曾和汪兄说过几句话,不知汪兄可还记得?今日在此见到汪兄,真是欣喜啊,多谢汪兄那日的鼓励,让在下心情舒缓了不少,才考出了这样的好成绩。”
汪常青记起了那日,冯旷好像十分紧张,汪常青安慰他说:“十年寒窗,就在此刻,一切准备都已经做过了,所以不需要紧张,照常发挥便好。李白不是说过吗?‘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冯兄便如这大鹏一般,只等着一阵大风,昂扬而起,便能实现心中的抱负。”
……
冯旷哈哈一笑,说:“今日来了许多徐府的侍女,没想到大户人家连侍女都如此美貌啊,徐大人真是有福之人……”
今日的侍女好像格外多,环肥燕瘦,皆是美丽动人。妖娆多情者有之,清纯可爱者也有之,让人如同入了万花丛中,移不开眼。
汪常青淡淡道:“非礼勿视,读书人唯有读遍圣贤之书才是真正的福气,我们还是先喝酒吧。”
只是目光却扫了一圈,没有看到那个身影,心中不由得有些落寞。
冯旷只是觉得汪常青有点假正经,都是男人,怎么就不能心猿意马了?面对这么多美人儿,难道还要当柳下惠啊。
酒过三巡,冯旷喝得有些醉了,摆摆手说:“汪兄,我先去一下茅房,你们先喝!”
说罢便摇摇晃晃地往后院去了。
徐大学士看着满院的才俊,心下如明镜一般,其实他也有榜下捉婿的心思,自家女儿不小了,还是要为她找一门亲事才是,那日她回家跟父亲说,自己以后和万大人就如同路人一般,不要再寄希望于他的身上了,作为父亲的徐学士这才舒了口气,自家的女儿总算想通了,终于不在一棵树上面吊死了。
这还是他的夫人提的建议,要他今天故意选一些府中美貌的侍女伺候在侧,就是为了考验这些学子的人品,毕竟学识再好也代替不了人品。活了这许多年,徐夫人的心思最是透亮,她不是没见过一些进士及第的郎君,一朝得势后便留恋于美人乡,三妻四妾,更有甚者,抛弃糟糠之妻,就为了迎娶京中贵女,这样人品的人,她是断不会让夫君介绍给女儿误她终身的。
徐大学士也了解自己的女儿,她虽表面上风风火火,却心思单纯,更不善于与内院妇人勾心斗角,若是她以后的夫君后院一大堆莺莺燕燕,那么女儿肯定不会舒心。如果她不舒心了,他这个老父亲自然也不能好受了。
看着这些美貌的侍女,贡士们都有些心旌摇摇,坐立难安,特别是喝了酒之后,眼神暧昧者众多,可唯有一人,神色如常,垂下眸子,目光一直落到桌上的小菜上,举止得体地吃着菜,时不时与邻桌说上一两句话,其余时候均是目不斜视。
诗经中所谓“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说得便是如此的郎君吧。
他朝旁坐打听了一下,知道那人是春深书院的大才子,名为“汪常青”,徐大学士默默地记住了这个名字,且再等等,看他在殿试的表现如何吧再做决定吧,毕竟为他的宝贝女儿选夫婿,可是一点也不能马虎的。
谁曾想到,突然狂风大作,园内的烛火被大风吹得飘摇,不一会儿竟全灭了,大家都有些害怕,远远的,突然听到一声虎啸,从后院传来。
这一声虎啸在风中十分突兀,好像猛兽又近在咫尺。
“难道有老虎在旁边?”有人惊声道。
另一人说:“怎么可能,好好的怎会有老虎?也许只是雷声吧,大家莫要见怪!”
侍女们赶忙将烛火点亮,大家这才恢复了之前的神色,又开始谈笑风生起来。
一炷香后,后院突然传来侍女的尖叫声,“救命啊!这里有死人!”
众人这才循声而去,只见冯旷倒在茅厕边,尸体好像被猛兽啃食过一般,十分骇人,他的胳膊与小腿都断了一截,另一截分别在数米开外。尸体血淋淋的,冯旷瞪大眼睛,好像死不瞑目。
学子们哪里见过这种场景,都吓得腿软,差点走不动道。
“一定是刚才的虎啸,有老虎过来吃人了!只是那老虎究竟跑到何处去了?”
“不会还在附近吧?我们这儿又没有武松,怎么能制伏如此凶残的猛兽?!我们好不容易中了贡士,不会要葬身于此了吧!”
后院连接着西山,西山延绵数十公里,山上树木郁郁葱葱,这山脉横亘在顺天府的西北部,说有猛兽在山林中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平常都没听说过西山有老虎的传言,难道如今突然多出来一只猛兽吗?
此言说罢,大家都不由得神情惊悚,围成一团,汪常青大声说:“诸位莫慌,听说野兽怕火把,我们大家点起火把,将园子照亮,想必老虎看到灯火通明的景象,一定不敢再过来。这大虫可能还在周围,如今天色已晚,我们最好就待在春晖园,不要单独行动了,等明天一早,再报官,敢问徐学士,如此可行否?”
徐大学士赞赏地望了他一眼,道:“甚好,春晖园有许多房间,大家今晚就在这里将就一晚吧。”
大伙这才如梦初醒,赶忙去找火把。
只是冯旷的死状实在吓人,他们一整晚都不敢再来后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