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晚上七点。

言川咽下最后一口拌面，转头望向一边。

褚旸正坐在餐桌一角，一只手握着剧本，另一只手转着笔，不时在剧本上划上两笔。而属于他的那部分食物，完好无损地躺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却被忽视得彻底。

他哥真敬业。

言川肃然起敬，念头闪过的瞬间，剧本“唰”地翻过一页，纸张抖动的动静很大。

看上去有点焦躁。

言川善解人意地出声：“哥，你真的不吃点东西吗？”

“不饿。”褚旸声音没什么起伏。

“今天拍摄强度那么大，中午吃的盒饭也不合胃口，就算不饿，也多少吃点。”言川苦口婆心地劝道，试图把他精心挑选的晚饭安利出去，“是按照你的口味买的，言川严选，低脂健康，绝对好吃。”

褚旸瞥了眼，又收回视线，看上去兴致寥寥。

“……”

今日的劝进食大业惨遭折戟。

言川无声叹气，见怪不怪地把餐桌收拾干净。然后像往常一样打开手机查阅消息和邮件。

瞧见某一条消息，言川手一顿：“哥——”

褚旸：“现在几点了？”

两个人同时出声。

言川咽下想说的话，瞥了眼时间：“七点一刻，怎么了哥？”

“太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言川头顶缓缓浮现出一个问号：谁家七点一刻能算“太晚了”？

但没有人能拒绝提前结束工作的快乐。

言川飞快收拾好东西，把背包往肩上一甩。临出门的时候一拍脑袋，连忙提醒：“对了哥，许老师给我发微信，说他有事找你，让你等会儿他。”

褚旸抬头看过去。

言川打开消息确认了下：“他跟顾问老师的会大概还有一个小时结束。”

*

一个小时在褚旸这里并不算长。

他背几场台词，写写心得调整表演情绪，一眨眼就过去了。

今天却难得沉不下心。

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不时被点亮，数字的变化以分钟计，好半天才从18变到25。

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后，褚旸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推远，竖起剧本开始看。

这些内容他已经了然于心，但为了精益求精，还是会再多看几遍，力图找到更合适的表演方式以及更贴切的情绪。

然而无论怎么看，这些字都进了眼，却进不去脑子。

良久，褚旸挫败地闭上眼，随手把剧本扣在脸上。

虽然不是很想面对，但褚旸还是不得不承认，许淮依旧能轻易地将他玩弄于鼓掌。

拿不准许淮回国的目的时，他还能提醒自己不要自作多情。

可听到许淮那么直白认真的话后，他努力建造起来的堡垒瞬间不攻自破。

褚旸沉出一口气，刚调整好情绪，就听到门铃声响起。

言川看上去大大咧咧，但从来都是一个细致且细心的人。做了他三年的助理，几乎没出现过丢三落四的情形。他有房间的房卡，要过来压根不用按门铃。

褚旸似有所感，起身时瞧了眼时间，正好是七点半。

门铃叫了两声便没再响，褚旸打开门，看到门外的人时，悬着的心稳稳落了地。

“我可以进来吗？”许淮很懂礼貌地问了声。

褚旸面无表情地侧了侧身。

两个人的房间挨得挺近，串门很方便。许淮也没特意换衣服，直接穿着一套浅色的家居服，显露出跟平时迥然不同的柔软和温煦，踩着酒店的拖鞋，越过褚旸长驱直入。

“和顾问老师的电话会议，持续得久了点儿。”许淮主动解释，“等急了吗？”

褚旸关上门，语气没什么起伏：“不是说要到八点多才结束。”

“张老师临时有一个重要电话。”许淮说着，看了看除了一册剧本、一支笔、一部手机外，空荡荡的餐桌，迟疑问，“你……吃过晚饭了？”

褚旸不置可否：“言川没有告诉你？”

很平铺直叙的一句话，没有不满和介意。

许淮于是放下心，老实道：“没有，他嘴很严。”

言川确实是位尽职尽责的优秀助理。或许曾经出于缓和他跟褚旸关系的目的，会偶尔透露一两句有关褚旸的事，其他时候都守口如瓶。不管他给什么话头，言川都丝毫不上钩，保密意识极高。

褚旸点点头：“那我就吃过了。”

许淮就是跟文字打交道的，这种粗浅的文字游戏他一眼就能看穿。

但他乐意周旋。

他故作苦恼：“那怎么办，我一直在开会，还没来得及吃。”

“回去吃。”褚旸声音显得冷漠。

“可是我已经带过来了。”

“……”

许淮提议：“褚老师陪我一起吃点儿吧。”

褚旸看着他不说话。

“作为回报，一会儿我来陪褚老师分析剧本。”许淮不着痕迹地自夸，“是笔很划算的买卖。”

“物超所值的买卖不需要这么推荐。”

“我很挑买主。”

褚旸“呵”了声：“这么说，还是我的荣幸了？”

“不。”许淮笑起来，真诚道，“是我的荣幸。”

*

在同一个剧组工作，又恰巧住在同一楼层的好处很多。

比如，可以单独共进早晚餐。

许淮追人很按部就班，每天抽时间研究早晚餐的攻略，然后雷打不动地投喂褚旸。

他对这些餐食兴趣不是很大，但也不是不能吃。结果只跟着褚旸吃了两天的草，第三天早上，餐桌上就出现了合他口味的热食。

不止是合他的口味，也合褚旸曾经的口味。

早餐店附近都是，他去店里买褚旸能吃的东西时都能经过。但从未有过要买回来，让褚旸看着他吃的念头。

怕褚旸眼馋。

也怕自己心疼。

没想到，褚旸竟然主动准备这些。

许淮当时既意外又惊喜地谢他的好意。

褚旸一如既往的嘴硬：“别多想，你吃不好周鸣会来找我麻烦。”

再比如，可以打着分析剧本的名义，光明正大地在晚饭后独处。

——当然，两个工作狂是真的在研究剧本。

两个人本来都很了解对方，每天晚上再单独开小灶，默契度直线上升。

中午跟周鸣一起吃饭时聊起剧本，给出一致意见和想法的情形屡见不鲜。

周鸣就是再分身乏术，一段时间下来，也隐隐有所明悟：

他的宝贝主演和宝贝编剧似乎有点不大对劲。

片场休息的时候，周鸣拿剧本挡住半张脸，左看看又看看，忍不住碰了碰在旁边刷手机的言川。

“你觉不觉得，你哥和许淮，最近没之前那么僵着了。”

言川单手划着屏幕：“显而易见嘛。”

“你也看出来是不是，我就说！”周鸣激动地转过头，“你天天跟着褚旸，知道的比我多，他俩怎么回事，啥时候缓和的关系。怎么这么多人，就偏偏把我蒙在鼓里！”

义愤填膺的话在瞥见言川的手机屏幕后戛然而止。

“都快中午了，你看什么早餐。”周鸣问，“没吃早饭？”

“吃了，就是看看。”言川说着又点进一家早餐店的评论，“最近天天买一家，我怕吃腻，在思考换一家店光顾。”

给自己买自然谈不上“怕”这个字。

周鸣忍不住皱起眉：“褚旸怎么换口味了，我记得他进组后一向是控制碳水摄入的。”

“不不不，不是给旸哥买的。”言川赶紧解释，“是给许老师买的。”

周鸣：“？”

言川在心里评估了下，没必要特意瞒着周导。

于是问：“您不知道吗？最近旸哥都是跟许老师一起吃的早饭。”

周鸣：“？”

周鸣：“我不知道！！！”

想到最近晚上找褚旸和许淮都不太能找得出来。

周鸣忍不住试探：“那晚上呢？”

“emmm——”言川一脸无辜地补刀，“也是一起呢。”

周鸣：“！”

周鸣：“！！！”

许淮和褚旸分别从两个不同的方向，一前一后到周鸣跟前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言川小心翼翼地坐在小板凳上，一脸心虚的笑。

周鸣则叉着腰，伴随着哼哧哼哧的呼吸声走走停停，看上去在努力压抑着什么情绪。

许淮问：“怎么了？”

周鸣谴责的目光望过去，一脸失望：“你已经不是我最贴心的淮了。”

“？”

许淮全然摸不着头脑。

周鸣给许淮和褚旸一人递去一个“怒瞪”的眼神，捶胸顿足，仰天长叹。

“你们两个！”

“竟然偷偷卷我！！”

“我就说，最近你们两个连对剧情理解的分歧都没了。原来是在背后偷偷努力！！”

许淮：“……”

褚旸：“……”

言川在一旁给两个人做口型提醒。

许淮了然，善解人意地问：“那你要加入我们吗？”

褚旸默不作声地瞥了他一眼。

许淮朝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果不其然。

周鸣：“……那还是算了，我没那个时间。”

导演要做的并不仅仅是当天的拍摄，整个剧组的统筹和拍摄进度的把握，背后要做的工作太多，不可能像许淮一样，专门盯着剧本研究。

但周鸣咽不下这口气。

“我不管，后天周五，你们要请我吃饭，安抚我受到伤害的心灵。”周鸣夸张地捂着胸口做虚弱状。

许淮下意识看向褚旸。

褚旸无情拒绝：“周五不行，我有约了。”

周鸣看向许淮：“……那你呢？”

许淮抱歉道：“我也有约了。”

周鸣眯起眼睛：“你在南市也有人约？”

“为什么不能有？”许淮镇定道，“我的幼儿园同学，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中同学，大学同学都在国内。”

周鸣：“……你幼儿园到高中的同学我都认识！”

许淮淡定自若：“所以约我的是大学同学。”

周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