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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留大婚”的情节是电影中少有的几个大场面，主要演员都参与其中，群演的数量也排在前列。更不要说精致的布景，繁复的道具，调度难度极大，绝不是短短一天能够拍完的。

周鸣为拍好这一段，下足了功夫。

非主要的镜头已经由副导演拍摄完成。

今天要拍的是最关键的情节，迎亲、拜堂以及洞房花烛。

为了最大限度的还原婚礼场面，周鸣严格按照时间拍摄相关情节。

女主角家中拜别父母、乘轿出嫁放在上午，拜堂和洞房则安排在下午。

喜庆的场面叠加上即将到来的周末，剧组工作人员干劲儿十足，微信群里的信息一条接一条。

许淮即便没有在现场，也能从不断震动的手机窥知他们的热情。

电脑的文档显示着亟待修改的剧本，旁边摊着几张打印出来的文稿，以及用来梳理思路的空白纸张。

许淮拿着笔，灵活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笔。

他的目光虚虚落在电脑屏幕上，脑海中却空空如也。

电影是运用画面语言讲故事，这些画面的构图、最终的呈现效果，是编剧在撰写剧本时就要考虑在内的。

是以，即便是不在现场，许淮也能轻而易举地勾勒出这些片段是如何被演绎出来。

他闭了闭眼，从旁拽来张白纸，努力摒弃杂念，专注梳理后续的情节走向。

思维导图的框架在他笔下逐渐成型，然后便是顺着思路往里填内容，再推敲调整。

签字笔在纸上写写停停，倏然顿住。

墨色的字迹已经填满了大半纸张，许淮直直看着突兀的“褚旸”二字，泄气似的靠上椅背，许久，他拉开书桌左边的抽屉，将孤零零的奶糖握在掌心。

那天晚上，褚旸最终还是没有接受他的示好。

他问完那句话后，褚旸和他对视了很久，却始终不发一言。

兴许是做演员久了，他将情绪控制得炉火纯青。望着他的眼神，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失落，平静得宛如波澜不惊的湖面，兴不起丁点儿涟漪。

他没办法从那个眼神里解读出褚旸的想法，只感觉到自己被打量、被审视，却不被告知结论。

最后褚旸的视线掠过他的掌心，沉默着打开车门离开。

态度过于模棱两可，让人丝毫猜不出，这究竟是默许接近，还是无声拒绝。

以至于，许淮到现在还觉得七上八下。

实在磨人。

手机消停了一阵，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许淮沉出口气，划开锁屏看了眼。

——是在讨论褚旸的新郎扮相。

碍于剧组保密要求，群里并没有上传照片。

但全部都是惊叹，夸赞影帝帅破天际，夸赞化妆老师技巧惊人。感叹号连带着消息层出不穷，让人目不暇接。

几乎是同时，屏幕上方蹦出新消息。

【周鸣（奋斗版）：啊！！！！】

【周鸣（奋斗版）：褚旸进圈以来的第一次新郎扮相！不看错亿！】

【周鸣（奋斗版）：你真的不来围观吗？】

许淮垂着眼，缓缓握紧了手机。

*

下午三点，拍摄现场热火朝天，各大镜头对准张灯结彩的大堂。

许淮低调地出现，和多数工作人员一样带着口罩。大家都在工作的间隙围观主演，几乎没人注意到他。

这恰合了许淮的心意。

他就藏着工作人员中，不时为忙碌置备道具的人搭把手，瞧不出丝毫异样。

周鸣跟主演沟通好拍摄的注意事项，回到导演位指挥开拍。

鞭炮震天，笙鼓齐奏，亲朋见证，一对新人在司仪喜气洋洋的高声引导下拜天地。

这段剧情对主演来说其实不难拍，复杂的点在于镜头之内，群演的演绎不能出问题。

好在一切顺利，拍完相关的一系列剧情后终于转战下一个场地。

新房里，照旧围了一群人，门窗打开，许多族中的小童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沈留一袭大红喜服，胸前用金线绣着龙凤团纹，长身玉立。他手里拿着喜秤，在亲朋满怀善意的注视下，屏气凝神，缓缓挑开盖头。

许淮没有凑近，在外借着缝隙遥遥观望，只能看到褚旸的上半身。脑海中却像是放电影，几乎能够一帧一帧还原出周鸣的拍摄角度：

先是沈留的特写，因为紧张而微抿的唇，眼神含笑，又带着几分紧张和期待；盖头的一角被挑开，然后镜头上移，新娘的下颌、染着红晕的脸颊，轻颤的眼睫，神情羞涩，和沈留对视一秒。然后在围观人群善意的哄笑声中赧然移开。

转场的时候，许淮看到了女主梁帆的装扮，乌黑的头发盘在脑后，配以精致的发饰，露出光洁的额头，耳垂坠着红玛瑙的耳饰，衬得人愈发貌美。

娱乐圈本就多美人，梁帆在同期女星中也很是出挑了。

化妆师的技术确实鬼斧神工，群里都在惊叹褚旸的相貌，其实梁帆也不遑多让。

男靓女美，许淮几乎能想象到影片上映之后，观众看到两人同框这一幕的反应了。

许淮安安静静地站在人群之外，一直到拍摄结束，才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周鸣喊了“卡”，高高兴兴地走到新房里，对着两位主演一顿夸。

梁帆不好意思道：“都是褚老师带得好。”

周鸣大大咧咧道：“别谦虚，演得好就是演得好！”然后转头寻求赞同，“是吧，褚旸？”

褚旸没有回应，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周鸣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奇道：“发什么呆呢？跟你说话都不出声。”

“抱歉，”褚旸回过神，淡淡道，“好像看见许老师了。”

“看错了吧。”周鸣将信将疑地望过去，“我跟他发消息，他说理剧情正理到兴头上，没空过来。”

褚旸：“那就是我眼花了。”

*

一天紧锣密鼓的拍摄结束，身体和精神都疲倦到了顶峰。

幸好是第二天就是周六，周鸣身体力行争拿模范剧组，并没有在周末安排拍摄任务。正好可以拿来好好休息。

褚旸把同样忙碌了一天的言川赶回去休息，洗了个热水澡，早早便上床休息。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熟悉的场景再度出现在梦境中。

两人恋爱到后期，其实并不怎么融洽。

那时候许淮临近毕业，他想要拿优秀毕业论文，压力很大，经常在图书馆一泡就是一天。

而他升大四，也面临着是继续在本专业深造，还是另谋出路的抉择。

其实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想法。

读大学时选数学系，是遵从家里的意见，自己也不排斥，也就无所谓了。诚然他对数学有点兴趣，成绩也名列前茅，但专业适不适合，只有自己读下来才知道。

他能学，但兴趣不大。而且跟顶尖的那群人比起来，确实没有天赋。

当时许淮已经确定要赴艾林斯深造。

褚旸思考了很久，还是打算换个专业念。反正他原本的计划也是出国，只是换到影视相关的专业而已，除了重新准备材料麻烦一些，其他也没什么问题。

他想要给许淮一个惊喜，所以准备申请材料时并没有透露换专业的想法。

也就没有第一件时间注意到，许淮那个时候的情绪已经有点不对劲了。

但他们两个已经在同居，发现许淮偶尔的出神和对他隐隐的躲闪是早晚的事。

他追问，他穷根究底，反而惹得许淮对他更加疏离，甚至搬出了他们的房子，回到家里去住。

美其名曰为了专心准备毕业论文。

他当然不信。

在学校里围追堵截，最后许淮被纠缠得不耐烦了，终于答应跟他好好谈谈。

他以为许淮会给他一个解释，谁知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褚旸，我们都各自冷静一段时间吧。”

当时他震惊了很久。

他们认识将近三年，认识没几个月就在一起，感情一直很稳定。他越是知道他们过去有多恩爱，就越不敢相信许淮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是现在的他，或许会有更成熟的处理办法。

但那时尚且冲动。

“冷静一段时间是什么意思？”许淮莫名其妙疏远他的种种浮上心头，他几乎不管不顾地发问，竭力控制发颤的声线，“……你是想和我分手吗？”

周遭沉寂了许久，才听到另一道声音。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许淮顿了顿，“……那就是吧。”

“……”

周遭的场景极速变换，眼前的许淮好像忽然间退后了很远。

隔着熙攘的人群，他一身大红喜服，和新娘机械地接受众人的道贺。

一扇窗外，许淮带着口罩，站在不打眼的地方默默观看。

良久，安静地转身离开。

他其实看不清许淮的眼神。

但莫名感觉到他的神情是那样哀伤，背影是那样落寞。

分手不是你提的吗？

三年前，不是你一语不留地扔下我的吗？

为什么如今那么伤心？

他茫然失措。

心口却针扎似的痛，下意识想要伸手去触碰。

许淮的虚影在他触碰到的瞬间骤然烟消云散。

失重感席卷全身。

褚旸倏地从梦中惊醒。

房间内，新风系统持续运作，发出低低的嗡鸣声。

褚旸无意识地盯了会儿天花板，等有些凌乱的呼吸平复下来，才捞起床头柜的手机看了眼。

凌晨一点十五分。

锁屏状态下，光亮微弱又短暂。

屏幕暗下去，很快又被触亮，映出褚旸沉默的神情。

当数字“5”变成“9”的时候，褚旸自暴自弃地坐起身，划开锁屏，点进聊天软件。

【褚旸：醒着吗？】

不到三十秒，对方的消息跃入聊天框。

【周鸣（奋斗版）：？】

看到他还醒着，褚旸就放心了。

【褚旸：来喝酒。】

周鸣甩了张时钟截图。

【周鸣（奋斗版）：马上凌晨一点半】

【周鸣（奋斗版）：有病？】

褚旸叼着牙刷单手回复。

【褚旸：去不去】

【周鸣（奋斗版）：……】

【周鸣（奋斗版）：十分钟后，地下车库见】

*

出来玩哪分什么昼夜，尤其是周五的晚上。

褚旸和周鸣到达酒吧时，大厅里音乐声依旧震荡耳膜，不少人和着清晰的鼓点纵情舞动，很是热闹。

周鸣轻车熟路地带着褚旸去二楼包厢。

上楼梯时，他站在高处艳羡地看了眼大厅的蹦迪现场，不无感叹：“还是跟我们淮出来玩方便。”

褚旸卫衣长裤，扣了一顶鸭舌帽，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口罩遮了下半张脸，长腿迈上台阶。

“我不介意跟你去卡座。”

“……我介意我介意。”周鸣光速认怂。

大晚上来公共场所已经很冒险了，他可不敢小觑褚旸的国民度，以及当代群众的火眼金睛。

周鸣心有余悸：“我可不想再跟你的经纪人打交道。”

褚旸：“……”

褚旸腿长，三两步走到楼梯的拐弯处。视线随意一瞥，忽然顿住。

周鸣跟上来，奇怪道：“看什么呢？怎么不走了……”

他边说边顺着褚旸的视线望过去，然后缓缓睁大双眼，看着吧台前的人，不敢置信地喃喃：“……他……那个人……”

褚旸不假思索地转身下楼，声音比冰还冷：“是许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