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大课间。
“让让,你说,她究竟是喜欢麻辣鸭血味呢?还是讨厌麻辣鸭血味呢?”
“她不会讨厌麻辣鸭血味吧?麻辣鸭血味多好闻啊,麻、辣、鲜、香……”
“……”
陈琦占了卫让前桌的位置,趴在椅背上,唉声叹气着把A4纸撕成了指甲盖大小的碎片,铺了卫让一桌子。
唠叨了半天,陈琦掩唇咳了一声,发表结束感言:“她不会是想我滚远点,才问我的吧?”
卫让懒洋洋地靠着椅背,眼睛半闭着,说:“你不如直接去问?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小夏讲话的催眠效果太卓越,第二节课一下,卫让就把校服铺到桌上,刚要趴下睡,就被陈琦吵得坐了起来。
“靠!靠!靠!”陈琦悔恨万分地捶了把桌子,道:“她怎么能这样!”
卫让勉强搭了句话:“她说不定是喜欢麻辣鸭血味。”
陈琦抬手自恋地一拂额前碎发,说:“她忘记给我电话号码了!”
霎时,卫让眉心无语地跳起来。
陈琦比划着说:“让让,从明天起,每天中午我脖子上挂个牌子,写上——本人男,麻辣鸭血味信息素,身高176,体重150,家庭和睦,大学志愿—明城大学历史学系,性格温和腼腆,乖巧可爱,是没有攻击力的Alpha哦,她肯定一眼就能看见。”
卫让打了个呵欠,按住陈琦的狗头:“不会,她只会这个月都不去食堂吃饭。”
陈琦毫无羞耻心地蹭了蹭卫让的掌心,可怜巴巴道:“让哥,那你说我怎么才能再见到她?你说我现在梭巡两圈实验楼,能碰见她吗?”
卫让手指曲起扣了两下桌面,说:“把桌子收拾干净,然后,随便滚去哪。”
陈琦忙不迭点头,把碎纸片一揽扔进垃圾桶。
卫让手臂懒懒垂在桌子边缘,趴下之前警告道:“陈琦,我睡觉的时候别碰我……”
卫让起床气非常恐怖。上课被叫醒,他还勉强能忍住,要是课间,那冷气不要钱一样,嗖嗖嗖地往外冒。
而且,卫让睡着时,千万不要碰他耳朵。
上学期,一个春光明媚,阳光灿烂,生机盎然的下午,趁卫让趴桌子上睡觉,陈琦非常‘不小心’地碰了碰卫让的耳朵。之后二十四小时,卫让对待他,就像对待一只看不见,听不见的白色幽灵。
一天之后,听到卫让叫他名字时,陈琦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一班是尖子班,实行优胜劣汰机制,即使是大课间,教室里学生们埋着头,兢兢业业刷着题,教室外的走廊上连脚步声也没有。
诸暨立在走廊的护栏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屏幕,来电显示是一长串数字,没有备注。
铃声第三次响到了尾调的钢琴声,诸暨用拇指点下了接听键,把手机放到了护栏上。
中年男人温和而讨好的声音传出来,流露着显而易见的惴惴不安与过分关切。
“诸暨,看见车票信息了吗?明天晚上十点,我去崇园小区门口接你。”
顿了顿,诸明远笑了两声,说:“昨天晚上我又梦到你妈妈了,梦里,我一开门,就看见她在客厅里陪你搭着积木,我在门口站了半天,她也不愿意回头看我,嫌弃我身上的烟味……”
说了半天,没听到一句回应,诸明远尴尬地笑了笑:“好长时间没和你说话了,聊得有点多了。”
诸暨语气很平:“诸明远,还有事吗?”
嘟一声,电话挂断了。
诸暨删了通讯记录,又打开车票信息,看了一眼就按了删除,然后转身回了教室。
坐在座位上,诸暨点开和卫让的聊天界面,看着——“平平淡淡,日久天长的亲情怎么比得过爱情”沉思了两秒,身后传来一声小心翼翼的问话。
“学神,可以看一下你最后一道大题的答案吗?上午老师讲你的解法虽然有些超纲,但更巧妙,可以学习一下吗?”
何禧不敢抱什么希望,她刚转来一班,本打算混在向诸暨讨教的人群里看看解法。没想到,一天也没人过去。
诸暨嗯了一声,从抽屉里抽出卷子,在压轴题的图上画了一道辅助线,又在旁边列了相关的定理和引理,把试卷递给了何禧。
手捧着卷子,何禧摩拳擦掌地准备迎接新知识。
这是超纲吗?这简直没一点在纲内啊。
半分钟后。
何禧抄好定理和引理,刚打算把卷子还回去,看到诸暨拿起了一沓流动红旗。
“学神,我来吧。”何禧套近乎道,“上学期运动会我三千米女子组第一,一定帮你在上课前送完回来。”
今天这题看不懂,明天的可说不定。
诸暨:“不用,就送一面。”
……
旗子交给霍蓉后,诸暨走到卫让桌边,目光静静地看着趴在桌子上熟睡的身影。
蓝白色的校服外套铺得凌乱,卫让脑袋枕在手臂上,眼尾被校服锁链压出了一道深深浅浅的红痕。
一只手自然地垂在桌沿,另一只手向后松松散散地抓着额前的碎发,露出了挺直的鼻梁和不厚不薄而轮廓鲜明的嘴唇。
夏日的阳光也无声地偏爱这样的少年,连一丝阴影也不允许在卫让的脸上停留。
诸暨朝窗户扫了一眼,果然,有好几个女生正‘不经意’地从七班走廊上经过,‘不经意‘地看向卫让。
桌子左上角摆着两本大块头字典,一本牛津,一本柯林斯,崭新得像从来没有被翻开。
诸暨没什么表情地单手提起字典,一横一竖将两本字典规整地摞了起来,窗外的视线闷闷不乐地停在了字典前,再也不能寸进一步。
也许是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卫让拢着碎发的手轻轻松开。
很快,在夏日明亮的光里,两人手背上突出的骨节虚虚地靠在了一起。
卫让睡得更香,连唇角都弯出似有似无的弧度。
天气太热,蝉鸣聒噪,空调开到最大风力,教室里还是此起彼伏的埋怨声。
诸暨目光不轻不重,环视了一圈教室。
桌椅不是往前挤,就是往后挤,没几张桌子在应该的位置上待着,但教室里没有多出来的椅子,当然也没有多出来的人。
温热沿着手腕一路向上,直达心脏,诸暨向外收了下手腕,刚一动,卫让手指松松张开,一路摸索着向上,抓住了诸暨的手腕。
“向左一点,挂到和黑板上边缘平齐的挂钩上。”霍蓉指挥着站在凳子上的关镇挂旗子。
关镇扭着身子看向霍蓉,问:“不会太高?”
顺着声音,诸暨看过去。
是青柠味。
微涩的青柠味笼罩在霍蓉周身,自动贩卖机旁的青柠混合芒果的味道中的青柠味。
离上课还有三分钟,陈琦大汗淋漓地回了教室。
“我去,热死了,这老天爷是想把我烤成英俊潇洒的人干?”陈琦看见诸暨手里的流动红旗,胡侃道:“学神啊,虽然我热心,热忱,热得要冒烟,但我可不帮你送流动红旗啊,就刚刚,十五分钟,两栋楼,”
诸暨:“不用。”
“行,你这份恩德我记下了。”陈琦下意识瞥向卫让的手腕,忽地表情空白了,喃喃道:“卫让说,谁要是在他睡着的时候碰他,他就——”
诸暨扫了一眼手腕,问:“就怎么?”
想起他的经历,深刻的同情顿时油然而生,陈琦安慰道:“学神,没关系,我一定在卫让面前帮你说说好话,我也知道,你们从小就认识,但是嘛,这夫妻之间也难免有摩擦,何况竹——”
下一瞬,陈琦的声音戛然而止,差点一头从凳子上栽下去。
诸暨将旗子挂到靠背,抬起手,用掌心动作很轻地拂过卫让耳尖,一瞬,卫让耳垂上透出了灼灼的红色,红得热意盎然。
在诸暨冷淡的目光下,卫让缓缓睁开了眼睛,手臂撑着桌面直起了身,神色不明地直直看向诸暨。
陈琦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就是这样,卫让这样看了他两秒后,起身拉了把凳子就走,接着整整一天把他当空气。
沉默,沉默,空气中无形地立着一根绷紧的琴弦,剑拔弩张的氛围迅速张开。
眼看,就要一触即发,陈琦深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劝和,就被眼前的一幕逼得把气咕噜一声咽了回去。
卫让抓起诸暨的手腕,额头慢吞吞地低下去,面无表情地抵住手下的手背,温热的呼吸拂在了诸暨的手尖, 诸暨不闪也不避。
咚,陈琦摔到了地上。
卫让磨蹭了一会儿,直到额头凉了点,才放开诸暨坐起身。
他刚睡醒,连声音都有点哑:“诸暨,这么一会儿就想我了?”
诸暨看向陈琦,问:“就什么?”
直到诸暨走出教室,陈琦才回过神。
陈琦抓着凳子爬起来,对着卫让做了个咔嚓脖子的动作,难以置信道:“卫让,你不是说你睡着的时候,谁碰你,谁就——”
卫让把字典摆了回去,眼睑垂着,耳朵上的红色缓缓地褪了下去。
一分后,卫让伸了个懒腰,一脸习以为常地说:“他碰我不是挺正常?”
“正常?”陈琦酸溜溜道:“我们也认识一两年拉,至于差别这么大吗?”
下一节是化学课。
卫让靠着椅背,两条腿交叠着,闲闲地搭在桌下的横杠上,忽然,他抬起手,用手背轻轻扫过耳廓。
教室里打闹,聊天的嘈杂伴着窗外的蝉鸣还有烈日的灼意,倏地靠近了卫让的耳朵,耳廓红得要冒出些血。